我在北京有张床

作者: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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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我和小羽在“家”里忙活了大半天,为鲁小阳和罗云设宴压惊,于江湖和夏一帆也来了。短短一个多月,两人老了一大截。都不愿意谈及里面的情况,我们也不问。罗云家人以为他春运出车祸了或被抢劫了,直到拐弯抹角找到捞他的那个朋友才稍微松了口气,罗云总算赶上了元宵节。

罗云算是熬过去了,大家更关心的是鲁小阳,这个腼腆的文弱书生还是个取保候审的伤害罪犯罪嫌疑人,就业成了大麻烦。他说找了律师,很快就会开庭了。他还硬着头皮给鲍小琳打过电话,鲍答应不再为难他。他很有信心:案子会撤销的。

我们几个人都为他写了证词,他似乎更有信心了。但事后庭审时,法官说只要鲁小阳接受调解并赔偿两万元医疗费,就可以大事化小,把案子结了。鲁小阳当即表示接受调解并很快赔了钱,然后,法官就像川剧中变脸把戏一样翻脸了,拿出一份法医鉴定,以伤害罪判处鲁小阳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虽然躲过牢狱之灾,却从此有了刑事案底。他傻眼了。不久,他和代理律师得知,鲍小琳以前整过容,法医鉴定无论在程序上还是技术上都有硬伤。名牌大学研究生鲁小阳成了上访大军里新的一员。

大家都忙于讨生活,且毫无力量,除了在情感上惺惺相惜一下,在道义上支持一下,没更多的行动了。《人精》有过一次短暂的回光返照。一年后,这家损人不利己的杂志被吊销刊号,终于寿终正寝。

伊拉克战争带来的兴奋还没消退,一种肉眼无法洞悉却致命的病毒又游荡于空气。这种从野味传染到人类的可怕病毒源发地在广东,北京却充当了它的首都,一时间风声鹤唳。大街上公汽上商场里电梯间一切有人的地方,人们戴着口罩探头探脑面面相觑;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捂了一段时间捂不住了,国家最高卫生官员和北京最高行政官员被同时免职,北京进入紧急状态。吓傻了的人们抢购食品药品,板蓝根成了救命稻草,普通白醋被一扫而空,黑市炒到三百块以上,小羽也让我买了几瓶。密闭门窗后,放到锅里煮,直到蒸发殆尽,房间里楼道里被褥上,甚至身体内外都酸溜溜的,弄得跟醋坊似的。

我在阳台伸出脑袋一看,空空如也的街上,全密闭的救护车红灯闪烁,孤独地呼啸而去,依稀可见车内穿着防化服的医务人员和司机,出门的念头灰飞烟灭。餐馆早已停业,幸亏还有几个不怕死的菜农在卖菜。菜品少,不新鲜,价格高还不讲价。远远地挑选,给钱,走人。囚禁在“家”里一月之久,亲朋好友来电慰问。

小羽节前换了新工作,离姥姥家近,经常回家。疫情暴发后坚持上班,为了和我在一起,她理直气壮地找到了夜不归宿的理由——为躲“非典”加夜班,还拿加班费,她家上上下下无条件支持这英明决定。

为了避开人群,小羽每天骑车上班,裹得套中人似的。出门时,那愁眉苦脸泪光涟涟的样子,犹如生离死别。上班期间她要来数次电话,检查我是否不堪寂寞出门寻死去了。每天回来,她都和我保持距离,先是三米以上,吃饭时隔着饭桌保持一米,睡觉时采取各睡一头或背靠背的方式。恰因北京春季极度干燥引起急性咽炎,狠命的咳嗽,口痰有血迹,呼吸急促,全身乏力;除了没发烧,和疫情症状完全吻合。我吃了一些药,不见明显好转。我眼泪汪汪上气不接下气:“我就要死了,离我远点,回家住吧。”

“你真的要死了?”小羽恐惧而忧郁地看着我,“还是别死吧,你怎么忍心扔下老婆呢?”

“你要殉葬啊?”我用纸巾捂住嘴巴推她出门,小羽一步一回头,趁我不备一把抓下纸巾,在我脸上狂啃。

“你疯了啊?你不怕病毒啊?”我拼命躲闪。

“我就是疯了我就是疯了,咋啦?病毒有啥好怕的,人本身就是个大病毒。”她钻过我的胳膊,逃回屋内。我无奈地摇摇头。

小羽在新公司只干了两月辞职不干了,她满怀委屈地说:“他们欺负新员工!”

无非是一些工作上的鸡毛蒜皮,听了她的控诉我笑得鼻孔和气管岔了气:“老员工使唤新员工是正常的,局子里新到的还得吃杀威棒呢。你那也叫受气,太脆弱了吧?”

“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她气呼呼地说。

“你呀,小姐脾气有待减少,工作能力有待于提高。”我归纳着,把她推向厨房,“特别是烹调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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