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

作者:威廉·曼彻斯特

事实是,共和党觉得必须孤注一掷了。乔治·盖洛普民意测验发现,在过去25年中,共和党党员已减少了1/3;自认是共和党的美国人的数目减少了13%,而民主党人的数目却增加了11%。戈德华特和他那一派人对此有个解释。他们争辩说,共和党一直挑选的是一些“我也这样想”的候选人——只知道重复民主党选举诺言的那些温和的共和党人。他们的结论是,因为民主党人是原件,而共和党温和派只是复写的副本,所以共和党就一再失败;投票人总是喜欢真货色的。

这可要碰运气冒险。民意测验表明,大多数投票人喜欢中间道路。共和党右翼却不承认。他们坚信,在广大农村,隐藏着一个持保守观点的多数尚未露面。他们强调,那才是美国政治的关键所在。这些满腹怨气的保守派,由于自己没个地盘,对两党一样地认为不屑一顾。在选举的日子,他们出去钓鱼,或是待在家里。对他们说来,结果如何无关紧要。不论哪一党得胜,他们都得忍受一帮子自由派、左派、社会主义者、“集体主义者”、“忧国忧民派”。戈德华特的理论家们说,只要提出一位真正的保守派候选人,这一隐藏着的多数派就会全部拥上街头,选举出一位真正的美国人。

虽然肯尼迪总统早已相信巴里·戈德华特将是1964年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但戈德华特自己却并无把握,而共和党的其他领导人也迟迟没有认真考虑到他。关于谁来做旗手的斗争变得很是离奇。这位亚利桑那人于1月3日从亚利桑那的斯科茨代尔他那充满阳光的庭院里宣布竞选。第二个宣布参加角逐的共和党人是一位妇女玛格丽特·蔡斯·史密斯。在新罕布什尔州的初选中获胜的是被补写在选票上的亨利·卡伯特·洛奇,他从来也没宣布过要参加竞选。随后纳尔逊·洛克菲勒声称他也要参加竞选,接着宾夕法尼亚州的威廉·斯克兰顿说他也参加。

直到6月2日在加利福尼亚举行的最后一次初选以前,几乎所有的人似乎都相信,戈德华特一定会被什么人击败的,最有可能的是洛克菲勒。接着,5月30日,星期六,第二位洛克菲勒夫人生下了小纳尔逊·洛克菲勒——使得加利福尼亚的共和党人想起来纽约州州长不久前离过婚。一夜之间,在哈里斯的民意测验中,他失去7%的支持者。星期二初选时,戈德华特得票51%,洛克菲勒49%。在代表大会上,亚利桑那的有组织的选举队伍使所有反对派全倒过来,在第一轮投票中便获得833张代表选票的优势而取胜。于是这位候选人,由于他对温和派出言不逊,更加深了共和党的分裂;他有两句令人难忘的话:“为了维护自由,极端主义并非罪恶!在追求正义时采取温和态度也决非美德!”

巴里·戈德华特当时55岁,为人非常正直,也是历来竞选总统职位的最有魅力的政界人物之一。面目英俊、身材魁伟,一头银发,戴着一副作为他的特殊标志的黑色角质架的眼镜,他早已成为全国最受称颂的政界人士之一,而且肯定是最为出名的保守派。戈德华特代表着一种热爱过去美好事物和仇视当今一切坏事的感情。他用他那西南方干脆而低沉的口音经常对全国人民引述一些已经失去时效但仍颇为感人的美国格言和伦理信念。只是靠了他的特殊口才,才使那些东西显得既大有道理,而又切合实际。

在参议院之外,他却被看成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大杂烩。尽管他动辄引述过去的传说,他本人却是空军后备役少将,杰出的喷气机驾驶员,并是尖端技术的热烈爱好者(在旧金山,在他被提名之时,他却稳坐在他私人的喷气式飞机的座舱里,驾着直上高空,在牛宫上空轰然飞来飞去)。他还是一位业余无线电收发报员,在他菲尼克斯郊区的家里和华盛顿的公寓里都装有昂贵的收发报设备,他还专门带了一套设备去参加旧金山全国代表大会。他还是一个出色的摄影师,出版过一册沙漠习作。他的最有意义的一件杰作也许是他在亚利桑那的家里安装的那根25英尺高的旗杆。旗杆上有一套光电装置,一接受到曙光便自动升旗,到暮色苍茫时,则自动降旗,因而即使家里没人,也能表现出他的爱国情绪。

“呱呱叫!万岁!呱呱叫!万岁!”他的忠实的追随者一再欢呼。他们非常激动,高兴万分,有时甚至令人生畏。当纳尔逊·洛克菲勒登上讲坛,主张采纳纲领委员会起草的少数派决议案时,牛宫出现了令人难忘的时刻。这时,挤满楼座的戈德华特分子向他发出嘘声,并大声叫喊:“我们要巴里!”换个别人,也许会被吓住,但洛克菲勒反觉有趣。他嘲弄地说:“女士们,先生们,这里现在还是一个自由的国家。”而当他们火气上来,气得大叫不已的时候,他却对他们讲述在加利福尼亚州初选时有人用来对付他的一些手法:“这种事在美国是不应该有的,但我能亲自证明的确存在,还有许多其他的人也都能证明,他们也经历过在半夜或清晨接到电话,收到过匿名恐吓信、诽谤和充满仇恨的材料,暴徒打手的威胁,炸弹恫吓和实际爆炸,见到过使用共产党和纳粹手段渗入或接管已成立的政治组织等等。”

楼座里有的人几乎躺在地上,用鞋后跟狠敲地板。主席思拉斯顿·莫顿敲着小槌要大家遵守秩序也全然无用,这时正式出席会议的戈德华特派的代表——感到这种蛮横的表演在电视观众的眼里只会给戈德华特抹黑——也让他们安静下来。狂乱的风暴仍不平息,于是洛克菲勒微笑着,进一步讥讽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有些人不愿意听这话,但这些却是事实。”

这只是部分的事实。戈德华特和他的干事从不让一些穿网球鞋的小老太太加入他们的组织。说实在的,他们的竞选运动的弱点之一就是太守纪律,太缺乏主动性。全国代表大会以后,戈德华特派遣两名很正派的年轻人,迪安·伯奇和约翰·格里尼尔去接管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伯奇任主席,格里尼尔任执行理事。两人费了整整五个星期来进行整顿——这五个星期,他们是本该用来搞竞选的。11月选举后第二天,戈德华特的司库得意扬扬地宣布,他的账簿上没有赤字。

更机灵一些的政客本来会利用自己接受提名的演说来争取失败的一方。甚至还可以去拜访被他击败的人,像艾森豪威尔1952年拜访塔夫脱那样。但戈德华特也被一些卑鄙的手法激怒了,而且,尽管他为人慷慨大度,却不是一个愿意主动和人讲和的人。直到8月,已经太晚的时候,他才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赫尔希和党内的元老们——洛克菲勒、艾森豪威尔、尼克松、威廉·斯克兰顿以及乔治·罗姆尼——坐在一起,试图释嫌修好,共同制定最好的竞选策略。但结果只是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他们都缺乏和解精神,而且谁也提不出任何有效的竞选计划,最多是彼此埋怨一通。正是在这次会议后,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正由于这次会议,竞选其他公职的共和党人才全都避开这位竞选总统的旗手,甚至不愿宣传和他相同的政纲。

为戈德华特宣传的标语牌上、饰针上和无数的张贴广告上全写着:“你心里明白他是对的。”这句话有几分对。在他的三本书和报上的八百篇专栏文章中,他触犯了许多完全应该触犯的“神牛”。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联邦政府中的官僚机构已比原来扩大了五六十倍。官员一般都专横跋扈,而政府自己仍在采取或鼓励别人采取的某些做法显然已再不适用了——其中如雇用多余工人、资源耗竭津贴、维持农产品价格补贴和对种植花生补助等等都是。在这类问题上,戈德华特参议员态度非常强硬,千百万美国人心里明白——或至少相信——他是对的。

麻烦的是,他还说过、做过、写过许多其他的东西,其中有些就非常可笑。他曾提出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可以以一块钱的价格卖掉。他还说过他真希望能锯掉东部海滨,让它漂出海去。他把美国的大城市都说成是罪孽深重的巴比伦。他还在不同的场合鼓吹过废除农村电气化,取消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设立新的美国最高法院。而这些,美国人心里明白,他是不对的。

他的对手是美国有史以来最精明的政客之一。因此,戈德华特披挂的盔甲上的裂纹很快就被巧妙地揭露出来,弄得他只得退居守势,从此一蹶不振。主张原子战争是个特别具有毁灭性的问题。1963年10月24日,戈德华特在哈特福德演讲时曾说,他相信,如果北约组织的“司令员们”被授权在发生危机时使用战术核武器,那美国在那边的军事力量可以减少1/3。这样他就使核弹成了个竞选中争论的问题,一直到竞选结束也争论不清。

在竞选中提出这一问题原无不可,洛克菲勒1月份在新罕布什尔州的竞选运动中就曾加以利用。民主党人在后来闻名的他们的所谓“雏菊姑娘”电视节目中,可能是宣扬得太过分了点儿。这一节目于9月7日第一次放映。全国广播公司“星期一之夜的电影”节目中,格雷戈里·皮克和苏珊·海沃德主演的《戴维和巴思谢巴》在播映中忽然中断,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富有诗意的画面,一个小女孩,一面扯下一朵雏菊的花瓣,一面数着它们;而在她这么做着的时候,她的形象渐隐,随后被一团蘑菇云所代替了。共和党人看了很生气是可以理解的,但戈德华特过去未能,现在也仍然不能澄清他在哈特福德的发言到底是什么意思。至少他提到核武器时的那种态度是颇为使人不安的。一位竞选美国总统的人不应该说什么“往克里姆林宫的男厕所里抛进一个”这类的话。有一次戈德华特看来是想要消除核弹的威胁,而《纽约时报》的查尔斯·莫尔在他的发言中却发现他使用“按电钮’、“原子大屠杀”、“核毁灭”这样的字句竟不下三十次。这样是不能使人民放心的。民主党人恶意地讥讽说:“你心里明白,他是会那么干的……”

为共和党人得胜希望掘墓的另一个问题是社会保险问题。这一宗麻烦在1月6日在新罕布什尔州便开始了。戈德华特在回答问题时说,他赞成用自动捐献办法来改进社会保险工作。第二天,新罕布什尔州康克德的《箴言报》的标题是:“戈德华特定下的目标:结束社会保险事业”。这位参议员提出了抗议,但自愿参加捐献的结果显然就会是那样;付给退休工人的钱只能取自年轻工人,可是,如果他们可以不付这种税,他们对于付税也决不会比任何别的人更为热心。针对这一问题,民主党的电视节目中出现了两只手撕掉一张社会保险卡的镜头。社会保险问题影响到1亿美国人,要找到一个比它更使人关心的问题怕是很难的了。

戈德华特还有别的问题;他曾投票反对禁止核试验条约并在头年6月反对过肯尼迪-约翰逊的民权法案。在保守派的报纸一家接一家转而支持约翰逊的时候,他过去的投票经历所产生的结果也越来越清楚,最后连这位共和党候选人自己也能看清了。民意测验的数字还很少这样一面倒的;按盖洛普的统计,约翰逊的支持者占65%,而支持戈德华特的仅占29%。在选举之后这位亚利桑那人说,他早就应该看到,甚至在竞选开始前,在旧金山时一切就已经无望了。而实际情况,他说,是在8月他才看到毫无希望。这未免有点事后聪明的味道。迟至10月,他至少在口头上还表示相信他能取胜。但不管他对前景的料想怎样,他却从未企图用卑劣手段增加获胜的机会。他劝告那些嘘约翰逊的观众(“不要对当今总统不敬”)。当他的一个顾问克利夫顿·怀特利用黑人区暴动时黑人到处抢劫的惊人场面摄制出一部名曰《选择》的纪录片时,戈德华特说这部片子是种族主义的,不让上演。关于约翰逊竞选运动中出现的一件丑闻的报道——总统的主要助手因在公共厕所中犯鸡奸罪而被捕——他也拒绝加以利用,甚至拒绝讨论。

这位助理是沃尔特·詹金斯。由于工作过度疲劳不堪,他才那样经不起诱惑,要不然还是不会的。10月7日,詹金斯离开白宫数小时,前去参加《新闻周刊》华盛顿分社因迁入新楼举行的鸡尾酒会。他喝下几杯酒后,就离席前往相隔两个街区的华盛顿基督教青年会去。他知道那里地下室的男厕所是搞同性关系的人的幽会场所。不幸的是,华盛顿的警察也知道这情况。大约在下午7点半的时候,詹金斯和一个年纪已不小的退伍军人被一个一直在外面偷看他们的警官当场逮捕了。他们被带到警察局,到那里后发现,詹金斯五年前曾因同样的案情被捕过。新闻记者们不愿报道这事,可是,等到迪安·伯奇要大家注意“一件轰动华盛顿的新闻:白宫正拼命扣压一条有关国家安全的重大消息”(这是共和党右翼轻率使用这种说法的一个较早的例子),这时,新闻记者们也只好报道了。消息一传出,詹金斯就被诊断为“极度疲劳”住进了医院。伯奇和戈德华特的许多别的顾问都请求戈德华特利用这一机会,大事渲染这一所谓政府上层人物伤风败俗的惊人事例。他拒绝了。

约翰逊焦急地任命奥利弗·奎尔组织一个调查组进行调查,看看这件倒霉的事会使他损失多少选票。奎尔得出的出人意外结论是:根本不值一提;而这个不幸事件很快也就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戈德华特的宽恕、怜悯只是部分原因。另外的部分原因是,正当人们开始谈论詹金斯事件的时候,国外事务方面出现了三件使人震惊的大事。在10月15~16日的48小时之内,赫鲁晓夫被夺去一切权力,赶下了台;共产党中国宣布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亚历克·道格拉斯-霍姆爵士的保守党政府垮了台。白宫记者团谈论到约翰逊的好运,他运气确实不坏。当伯德·约翰逊夫人带着一群南部政府官员的夫人们乘着一列共有16节车厢被称为“伯德夫人专列”的火车往南部开去的时候,她们受到敌意的诘难——这种待遇肯定会在其他地方获得同情和更多的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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