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

作者:彼得·梅尔

庭前碎石

关于我们那座老房子的修整工程,可谓旷日持久。我们原来对新居的种种美好期盼现在都已化为无有,只求能够尽快完成便谢天谢地了。工人们不能上工的理由有上百种:木匠割伤了指尖,泥水匠的卡车被盗,油漆匠则得了流行性感冒……。五月份订下的工程,说是六月一定来,结果是直到九月才有人开始露面。那些水泥搅拌器、碎石子儿、圆锹和锄头,都愈来愈像是我们家的固定布景,大言不惭地横亘在门前。在炎热的夏天,我们倒还容易在和煦的阳光下,用忍耐的眼光看待满屋子未完成的工作。而现在,随着天气的转凉,我们被迫 待在屋里的时间愈来愈多,再看到这些零乱的物料,心情便不由得急躁起来了。

我们随着建筑师克里斯蒂安走遍全屋,听他讲述该由什么人做什么工作,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正常情况下,”具有无穷魅力和不可阻挡的乐观精神的克里斯蒂安平静地说道:“只需要六七天就能够完成整个工程。抹抹石灰、涂涂水泥、再刷两天油漆,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我们大感振奋之余,不得不告诉克里斯蒂安,近来有时会想像在圣诞节的清晨醒来,身边仍然围绕着遍地瓦砾,而这种想像常常令我们沮丧万分。我们的想像显然也对克里斯蒂安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他身体的每一部位都表现出受惊的状态向上方飞扬。他高举着双手,上扬着眉毛,耸着肩膀,大声说道:“哈,你们这种奇怪的胡思乱想一点儿根据也没有。放心吧,马上就可以完工了,不会再有任何耽搁。”为了表示诚意,他立即打电话给工作小组的各位成员,准备展开一周密集的行动。“看着吧,会有进展的,”他坚定地说道:“不,不是进展,是会有结果的!”

电话的效果产生了,小组的各位成员果然在百忙中抽空,分头察看了我们的房子。狄第埃和他的狗是清早七点钟来的,电工借着午餐的时间露了一面,而泥水匠雷蒙则特意在晚间跑来喝了一杯酒。他们来归来,可都不是来干活儿的,只是过来看看有什么工作需要进行。每个人都对这事儿居然拖了这么久表示无比的惊讶,仿佛该负责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似的。所有人都在私下告诉我们:问题出在别人身上,要先等某人做完什么什么,他才能接着做什么什么。对我们提出是否要拖到圣诞节的疑问,他们都毫无例外地报以哄然大笑:距离圣诞节还有好几个月呢,就算让他们再新盖一所房子,到圣诞节也能盖好了。但是,对于我请他们具体说出究竟那一天能够修葺完毕的问题,他们也同样毫无例外地保持缄默。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我们问。

“快了,快了,”他们说。

我们也只好满足于这样的回答。我们走到屋外,看着水泥搅拌器忠实地守望在前门,努力地让自己想像:那不是机器,而是一株高大的丝柏树。

快了!快了!天知道又会是什么时候。

十一月

西北季风连续刮了三天三夜,院中的丝柏树被风吹得弯曲成一个绿色的C字; 瓜田里的塑胶布也被撕成碎片。到了夜里,狂风更加疯狂地摇撼起屋顶的瓦片和卧室的木窗,无止无休地撞击着房屋,企图破门而入;连呼啸声也变得更加狠毒,给人以一种无处藏身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有时会让人意志消沉。

葡萄枯枝

法国农民极富创造性,同时痛恨浪费。他们决不轻易抛弃任何东西,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是光秃的拖拉机轮胎、缺损的镰刀、坏掉的锄头,还是从1949年产的雷诺车上拆下来的变速箱,有朝一日都可能派上用场,从而为他们省下一大笔开支。

我在葡萄园边上发现了一种的奇妙装置,虽然生满了重锈,却是福斯坦聪明才智的绝佳体现。他把100公升装的油桶拦腰切断,架在一个狭窄的铁管上;又在前面装上一只已经变形 成椭圆的旧车轮,在后面加装上两只长度不一的把手,便形成了一辆独轮手推车。福斯坦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以最低价为剪枝季节特别制作的工具。

秋风已经吹落了最后一片葡萄叶,纠结光秃的葡萄枝看起来像成团成块有着褐色倒钩铁丝在冷风中瑟缩。在明年春天生机复发之前,主干以外的枝芽都必须被剪除。剪下的枝蔓含纤维质太多,就算整个冬天埋在土里也不会腐坏,因此不能当作肥料。若是听任它们堆放在田间,又会阻碍拖拉机行进。农民们的做法是一股脑儿把剪下的枝蔓统统一把火烧掉,而这时就用得上独轮手推车了。

它居然是一种最简单的机动焚化炉。在油桶里点着火,推着车沿着田间一路走一路剪枝,再随手丢进桶内焚烧;等灰烬装满,便散倒在地上,在桶内重新生起另一堆火。这东西虽然看似原始,却相当实用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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