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

作者:彼得·梅尔

收获季节

葡萄大采收是一年中农事的高潮。我们土地上的葡萄,是在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进行最后大采摘的。福斯坦本想再晚几天,但他突然间仿佛得到了有关天气的私人情报,让他相信十月份会是个多雨的季节。

采收食用葡萄时的三人小组,现在扩充了劳尔堂兄和福斯坦的老爹。安德烈老爹的任务是缓缓跟在采葡萄人的后面,拿手杖往葡萄藤里戳探,若是发现漏摘的葡萄串,便发出大声 的叫嚷,让前面不负责任的人回来,完成应尽的职责。作为八十四岁高龄的老人,他的声音仍然出人意料地宏亮悠远,足以起到震慑的作用。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穿着短裤背心,而是穿着毛衣、外罩一件厚棉外套,还戴着顶帽子,好像现在已经到了凉爽的十一月。看到我妻子手里的照相机,他摘下帽子,用手梳理梳理头发,再飞快地将帽子戴上,退到半人高的葡萄叶后,摆了个相当经典的姿势。他和我们其他的邻居一样喜欢照相。

在缓慢的进展和嘈杂的人声中,一行行的葡萄藤逐渐恢复了青绿的颜色,人们将装满葡萄的板条箱堆放在卡车后面,将车厢填得满满当当。这段日子以来,每天傍晚马路上都挤满了奔驰着的货车和拖拉机,把堆积如山的紫色葡萄运往莫拜村(Maubec)的酿酒合作社,在那里过秤和测量酒精的浓度。

采摘工作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没有出现福斯坦预言的差错。为了庆贺,他兴致勃勃地邀请我们随他一道护送最后一批葡萄去合作社。“今晚我们就会算出总重量,”他兴奋地说:“然后,你就知道明年你有多少酒喝了。”

卡车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朝远方夕阳落山的地方蹒跚着驶去,我们则紧随其后。小路上随处可见掉下来的压扁的葡萄残骸。我们到达的时候,合作社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粗壮的红脸汉子们神采奕奕地坐在拖拉机上,轮到他们时,便把车开上平台,把条板箱推上滑道——葡萄们从此将迈向入瓶之前的第一段行程。

我们等福斯坦卸完货,随他一起走进合作社的大厅,亲眼看到我们的葡萄被装进一只不锈钢大桶。“注意看指针,” 福斯坦说:“这里显示的是酒精含量。”仪表盘中的指针猛地向上抬起,一阵震动之后停留在12.32度上。这显然不是福斯坦期待中的数字,他不禁低声咕噜了几句。福斯坦原来指望酒精浓度能够达到12.5度,要是再让葡萄晒上几天太阳,也许他的愿望就实现了。不过,说实话,超过十二度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他带我们去找计算每批货物重量的人,凝视了一阵记录板上的一系列数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自己的记录纸进行对比。片刻之后,他点点头,表示计算完全正确。

“你不愁没酒喝了。”他作了个普罗旺斯人表示喝酒时的特有动作,拳头握紧,大拇指竖

起,指指嘴巴。“总共是一千二百公升多一点。”

对这个听起来像个大丰收的数字,我们表示非常高兴。福斯坦倒是相当平静地说道:“嗯,还不坏吧。至少没下雨。”

十月

十月的天气有着鲜明的特点。白天暖得可以下水游泳,夜晚却又凉得需要生起炉火,有几分印度夏天的特征。终于有一天,普罗旺斯以其典型的狂放方式结束了这种时冷时热的现象。在我们一夜的睡梦中,大自然完成了季节的转换。

野蘑菇

我们看到他时,那人正站在一棵老橡树下,端详着密布在老树根部的青苔与杂草。他的右腿包裹在一只过膝的钓鱼用塑胶防水长靴中,左脚却穿着一只跑鞋;一只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另一只手拎着一个蓝色的购物篮。

过了片刻,他的注意力转到树的侧面,伸出那只包着塑胶长靴的腿向前试探着,紧张地用手中的棍子杖往杂草里面戳弄,活像个剑侠,在提防着对方随时可能发起的敏捷凶猛的反 击。紧接着,塑胶腿再次向前探出,身形也配合着重复进行:防卫、刺出、后退、再刺出。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这场紧张激烈的斗剑上,当然无从知道我此刻就站在他身旁咫尺开外的地方津津有味地观战。我的一只狗不识时务地走到他身后,嗅嗅他的后腿,打断了这场精彩的个人表演。

可怜这位任兄全没有料到敌人居然会从背后袭来,竟如同触电一样跳到半空,伴随着一声惨烈的惊呼:“妈呀!” 重新落到地面。半晌后,他这才发现我家那位四脚刺客,还有我的存在。看到他窘迫不堪的样子,我连忙道歉说不该这么无声无息地惊扰他。

“刚才有那么一阵,”他说:“我还以为谁在攻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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