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作者:袁一强

厂区的清晨安祥得很,是一种难得的安祥,更为难得的是还能听到几声鸟鸣,趁着人们在忙碌大事的时候,又有一些不知死活的麻雀开始偷偷摸摸的在这里安了家落了户。

同以往一样,邹晓风早到了半个小时,七点半钟就进了厂。他一进厂门,传达室的老齐就告诉他炉子又烧裂了。其实,他骑车过了小桥仍没听到那熟悉的响动就有预感,知道事情不妙。他先到球场转了一圈,一看就全明白了。谷玉森会如此操之过急他是没想到的,尤其是他留下了条子还会如此,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留下的条子他不会看不到,况且他还叮嘱了别人给谷玉森捎话。他觉得有股子火在往脑瓜顶上窜,离开球场的时候,他一脚将地上的半块砖头踢飞了老远。

邹晓风打回开水的时候,发现谷玉森已坐在他的办公室了,见了他便说:“老邹,我是给你负荆请罪来了。”说完他还欠了欠身子,脸上堆满了歉意。

谷玉森能主动认错服软,这在邹晓风的印象中还是头一回,他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他笑笑说:“你要这么说可就言重了。你是不是太急了一些?我给你留了条子嘛!那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这下到好,两个炉子全成了摆设。”

听了邹晓风的批评,谷玉森脸上的歉意变成了委屈,他摇头跺脚地说:“你那个条子我是今早上打扫房间才看到,要是头天晚上看到了我能急着炼吗!组织原则总是要讲的,下级服从上级嘛!怪就怪那个何小波,等到我炼第二炉时已经出事了,他才跑了出来,说你让他给我留话的事。我问他早干什么去了,他说睡过头了,让我好一通骂。领导交办的事情怎能这么不上心?我都怀疑他有什么启图,莫明其妙嘛!”谷玉森脸上的委屈又变成了愤怒与疑问。

邹晓风知道他在作戏,就顺势又给了一个台阶说:“也怪我呀!我怕你见不到字条,想给你挂个电话的,后来光想着去看别人炼钢了,也就顾不上了。”他说的是实情,昨晚他吃过晚饭一连跑了两个炼钢的单位,结果是一好,一坏。出钢顺利的那个单位说他们的小土炉出了十几炉钢了,什么事没有。另一家就不行了,时好时坏,小土炉已推倒重砌三回了。

二人聊了一阵,邹晓风想听听谷玉森下一步的想法,因为究竟怎么办他心里确实没有底。继续炼下去,烧裂的小土炉就要推倒重垒,耐火材料首先是个难题。另外,废铁已所剩不多了,再发动职工出去捡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就此刹车吧,又似乎与当前的形势相违背,谷玉森是当初主张炼钢最积极的一个,他在领导班中又好标新立异,邹晓风自然想先摸摸他的底。

邹晓风一征求意见,将谷玉森还真的难住了。他又是长吁短叹,又是咂巴嘴的,好半天不知说什么。其实想法他早就有了,只是觉得太难于出口。昨晚的失败,吃过的苦头,已使他的激情一落千丈。早上他洗脸时一擦脸就生疼,他知道那是炼钢时被火烤的结果。他觉得再这么烤下去,恐怕要脱下一层皮。使用小土炉炼钢,远不像报上说得那么容易,更不是他想像的那样浪漫。这么多年了,他从没受过这么大的累,吃过这样的苦。虽然厂里早就制定了干部参加劳动的具体要求,但他很少下车间真干,就是换上工作服下去他也待不住,所以他的工作服几个月也不用洗,总是干干净净的。一时的激情上来,吃点苦受点累成绩辉煌还行,时间一长,光受累不出成绩他就受不住了。

谷玉森想见好就收,剩下的那些废铁的去向他都想好了,区委大院也在炼钢,可以用这些废铁为区委大院的小土炉做点贡献。昨夜他半宿没睡,想的全是下一步的打算。但他毕竟是曙光厂炼钢的积极倡导者,这种话怎么能先由他说出口呢!不过他已打定了主意,钢是不会再炼下去了,再有半个来月就天凉了,在西北风里炼钢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在邹晓风的再三盯问之下,谷玉森说:“还是等开会时听听大家的意见吧,我的想法还不大成熟,还是先不说的好。”

邹晓风说:“咱们两个是炼钢领导小组的正副组长,又是支部的正副书记,有什么话不好说?老李现在是指不上,快到年末了,他脑子里装的全是生产任务上的事。只要咱们两个统一了认识,其他同志全好说。”

谷玉森的劲儿挺难拿,他塌着腰不时地摇动着脖子,咂巴着嘴,脸上挤出一点笑很快又收了回去,如此反复了多次,就像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要向自己的男人坦白交待似的那么难以启齿。直到邹晓风急得对他拍了桌子说,“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嘛!怎么像个女同志一样扭扭捏捏?”谷玉森才挺直了身子,长吁了一口气说:“老邹啊,炼钢炼到这份上,我们是该好好坐下来总结一下了,如果你非要先听听我的想法,我可以说,但我要先问你,这个钢你还想不想炼下去了?”

邹晓风等了大半天等到来个大问号,对方绕了个圈子又把球踢了回来,弄得他哭笑不得,可又不能不回答,便说:“这还用问吗?干什么事情也不能虎头蛇尾,当然要炼下去了!至少要把那些废铁消灭干净。别忘了,那些废铁可是咱厂三百多号职工的一片赤胆忠心啊!我现在考虑的是下一步怎么个炼法儿,这是关键问题。我问你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呀!你就这么跟我绕圈子?”

“这你就误会了,我们俩想到一处了。”谷玉森显得很激动地说,“关键是怎么一个炼法儿,这话你说到点上了。如果我们的废铁能源源不断,那不用说,两个炉子统统推倒了重搞新的,重整旗鼓从头开始,奶奶的,我就不信搞不出名堂来!可现在的情况是废铁供应不上,矿石也搞不来,就为剩下的那点儿废铁再搞个新炉子值不值?显然不值得。我想过了,区委,区政府不是也正在炼钢嘛,我看不如将这些废铁送给他们,既可以支援上级机关炼钢,又可以使我们厂节省一些财力,岂不两全其美嘛!”

邹晓风听了连连点头。他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但这样的主张从谷玉森的嘴里说出来他是没想到的。

见邹晓风有认同的意思,谷玉森又说:“我们不但可以将剩下的废铁支援给他们,如果需要的话,人也可以支援一下他们嘛!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咱厂里有几个还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如需要带队的话,你和老李实在走不开,我就当这个大头兵,总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把废铁变成钢!”

邹晓风说:“我看可以。待会儿开会的时候提出来议一议,我看你这个主意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是要有点儿全局观点。这样吧,八点半咱们准时开会,我通知老李,老潘,你去通知老王和小吴。今天就把它定下来。”

谷玉森痛痛快快应了一声,心里美滋滋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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