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长生木然地点了点头。

张国安走了。

刚走到门口,侯长生连忙起身,说张叔叔你等等。

张国安站住了。侯长生进了里屋,揭开坛盖,取出了一块发出浓重盐味的腌肉。这村里谁都知道,张国安家很难得杀上过年猪。今年肯定就更杀不上了,他不把喂猪卖光,哪有钱去外地找儿子。

侯长生把肉用一张报纸裹了,提出来说,张叔叔,这块肉我送你了,你跟苟大娘尝尝。张国安一听,像那块肉烫手一样,急忙推辞,还趔着身子往门外退。但侯长生非要送他不可,他抓住张国安的手臂,叫张叔叔一定收下。张国安说什么也不要,两只手朝背后拐,侯长生就把腌肉塞到他衣服里去了。

张国安见推辞不掉,才禁不住老泪纵横,他说长生娃呀,你的心我领了,可是,我狗宝的死活我跟你苟大娘也不晓得,我们哪里吃得下肉啊……

侯长生慢慢把手松开了。

张国安把肉从衣服里取出来,放在桌上,走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雪原里。

侯长生的瞌睡更少了,即使困得眼皮打架,他也要等到深夜才上床。上了床也不能马上入睡,总要翻来覆去地折腾老半天。为了不打扰妻子,他常常去儿子的床上睡觉,天快亮的时候再回来跟妻子躺在一起。他知道芦花睡觉是睡得很死的,如果不闹肚子,晚上也从不起夜,只要清早到她床上去,她就不会知道自己守了大半夜的空床。

可是芦花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她以前瞌睡多,睡得沉,是因为她除了隔些日子去县城进货,隔些日子去镇上与照管店铺的小妹交涉,家里就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她操心。现在情况变了。她也说不出变化在哪里,但她明显感觉到,十余年来那种丢心落肠的安全感,不存在了。

有天夜里,芦花模模糊糊地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想把手和腿搭在丈夫身上,想让脸贴住丈夫的脊背或胸膛,但她扑了个空,迎接她的不是热嘟嘟的起伏不平的身体,而是冰冷而平坦的床铺。她猛然间就清醒了,把放在床头的钟拿到近前,借助窗口照进来的曦微天光,看到已是凌晨三点钟。怎么还没睡?她小声说,哪有那么多活干呢?她很不情愿同时也是很艰难地下了床,轻轻拉开卧室的门,看到伙房里黑洞洞的。丈夫以前做零七碎八的杂活,都是在伙房里。

她害怕起来,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正要喊长生,突然听到儿子的房间里传出含混的声音。

那是侯长生的声音,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知道了丈夫睡在里面,却并没减轻心里的恐惧。自结婚以来,只要他们都在家里,就从来没有单独睡过,丈夫突然不跟她睡了,证明丈夫厌倦了。这些心思,很快从她心里划过,没作停留,因为丈夫发出的声音太奇怪了。那不是呼噜声。丈夫从来不打呼噜。芦花的父亲乔铁匠打呼噜是出名的,他躺下不到半分钟,呼噜声就起来了,他的嘴像干渴的土地一样大张着,扯出的声音像能把楼板震塌。为此,芦花深受其苦,她有时还心酸地跟侯长生开玩笑,说她父亲是不想用呼噜吵她才走得那么匆忙的……

丈夫发出的声音不是呼噜声,也不是干活的声音,而是沉闷的叹息,夹杂着短促的话语。

长生是在说梦话吧,芦花想。她没听到过丈夫说梦话,她总是比丈夫先睡,又总是比丈夫后醒,怎么会听到他说梦话呢?她也没听到过丈夫说酒话,丈夫从不喝醉,他又怎么会说酒话呢?有人说,梦话跟酒话一样,都是一个人灵魂里最真实的声音,可芦花没听见丈夫说过。此刻她就想听一听,于是踮着脚尖,慢慢朝儿子的房间靠近。

嗡嗡嗡的,根本听不清楚。看来他是手压住了胸口,被噩梦缠住了。

芦花正准备拉亮伙房的灯,再推门进屋把丈夫摇醒,却听到侯长生在摁打火机了。

细微的门缝里挤出一丝亮光,接着,香烟味就跟夜风一起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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