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阳光直射下来,落在玻璃窗上,成了无数个耀眼的亮点。水东站在窗台外面,手拿着抹布擦窗。二十四楼,顶楼。脚再往外跨一步,掉下去便是必死无疑了。水东的脚晃啊晃,满不在乎的,嘴里哼着小调,乡下的小调,带着一股泥土气,家乡的味道。水东哼着哼着,便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了,爸、妈、还有姐姐,都在身边。他们笑眯眯地看着他擦窗哩。

“小伙子,留神脚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胖女人对他说。

水东“哦”了一声。

“买过保险没,三十块钱那种?”胖女人踱过来,倚着墙问他。

“嗯。”水东把头伸到窗外,对着一块斑渍哈口气。

“哪里人?多大了?”

“安徽人,十八岁。”水东手不停,敏捷地转了个身,猴子似的。

胖女人啧啧两声,又问他要不要喝水。水东摇摇头。胖女人从茶几上抓了一把糖果给他。水东不要,胖女人硬塞在他口袋里。

“这么小就出来打工,我儿子还比你大一岁呢。”胖女人说。

水东朝四周望去,到处是亮晃晃的玻璃,阳光从这扇反射到那扇,再到下一扇,一扇接一扇的,似是能看见千道万道光线,纵横交错着。水东喜欢站在高处,往下看,人像一个个小蝌蚪,树像一根根火柴杆,而他是连着天的,上面就是蓝天白云。这种感觉棒极了。水东上学时最喜欢写作文,老师说他很有语感。什么是语感——就是一种感觉,看不见摸不着,很虚无的一个东西,别人体会不到,可他能体会到。同样是一朵花,别人只看见花美、花香,他却想到花再美再香,也只是刹那的光彩,一转眼便谢了枯了。想得很伤感,也更有诗意了。这就很了不起了。如果不是姐姐出了事,他是准备考大学的。乡下像他这样用功的孩子不多,邻居们都说刘家要出状元了,文曲星下凡,将来要做大事的。

水东离开那天,爸妈和姐姐把他送到县里的汽车站。路费是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齐的。家里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不出来打工,这个家就撑不住了。妈妈给他做了几个玉米饼当干粮,还有二十块钱,防身用的,里三层外三层缝在裤衩上。姐姐眼圈红红的,翻来覆去就是那句——多做事,少说话,别跟人打架。水东鼻子酸酸的,长这么大,他还没出过远门。眼泪是等车开了以后才掉下来的。怕被人看见,头朝着窗外咳嗽几声,拿草纸擤鼻涕,装成感冒的样子。一棵棵树飞快地向后倒去。离家乡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重,沉甸甸的。他身上的担子也是沉甸甸的。家里买种子化肥的钱,姐姐的医药费,还有他自己的学费。都要靠他挣出来。以前是姐姐挣钱养家,现在轮到他了。

水东不能想这些,一想就非常非常得难受,心口那儿像被什么噎住了,堵得很。他使劲擦窗,使出全身的力气擦,擦到后来干净得就像没有玻璃了。胖女人说,“行了行了,再擦下去我家那小棺材一头撞上去怎么办。”胖女人咯咯地笑。水东跳下窗台,说:“那我走了。”胖女人点头道,“我改天要跟你们老板讲,像你这么卖力的伙计,应该加工钱。”水东笑笑,靠着墙穿鞋。胖女人打开门,对他道,“下个礼拜还是你来擦,我只要你擦,你擦的干净,别人我不要的。听见没有?”

水东趿拉着凉鞋,赶到小区东面一幢楼。这幢楼是整个小区里最好的一幢,朝向好,间距大,风景也美,底楼出来便是一个很大的池塘,用几块木板搭成桥的模样,金鱼在池塘里游来游去,旁边是一片碧绿生青的草地,几只白鸽在上面踱步,悠闲得很。

水东觉得挺滑稽。村里的有钱人,都喜欢把家布置得富丽堂皇,宫殿似的,恨不得在墙上贴几块金子才甘心。可城里人吧,反而喜欢清清爽爽的布置,弄些小桥流水,种花养鱼,倒有些乡下的风情了。水东觉得还是城里人有水平。乡下怎么能跟城里比呢?每次干活前,老板都要对他们再三叮嘱,——小心点,别把人家的东西给碰坏了,碰坏你们可赔不起。一次,有个新来的女孩打扫卫生间时,摔碎女主人一瓶香水,外国货,八百多块钱。女孩赔了钱不算,还给辞退了。临走时哭得像个泪人,最后说了一句,说那瓶香水可真香啊,下辈子投胎我一定要做城里人,也要用外国香水。水东猜这女孩多半是从没见过香水,好奇拿起来看,才失手摔碎的。他被女孩的话弄得心里酸得很,一连难过了好几天。

水东上了电梯,按了个“19”。一会儿电梯门打开,他正要按门铃,门已经开了。欧阳菁菁刚洗过头,长发湿湿地搭在肩上。她嘴一努,示意他进来。

“我在阳台上看见你了,慢腾腾的,是不是没睡醒啊。”欧阳菁菁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给他,笑眯眯地说。

水东将桶盛满水,放了清洁剂。拿擦窗器蘸了水,轻轻一跃便上了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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