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球准备去车站接妻子小妮时突然接到王红伟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亮着嗓门说,老周啊,我给你透露个信息你可别着急,你那个事……玄乎啦。听得出,话里有一股很浓的挑衅味道。当时周铁球想问是什么原因的时候王红伟已把电话挂了。周铁球骂道,王红伟,你是个狗娘养的。周铁球的突然愤怒,把他的兵小李子吓了一大跳。小李子说,队长,你有事我去接嫂子吧。周铁球还在气头上,骂道,你懂个屁。然后大嗓门说,开车。车刚开出几十米远,周铁球又说,停车。车“吱”的一声停了。周铁球勉强挤出几分笑模样对小李子说,没你的事了,下车。

当周铁球从车站把妻子小妮接到了部队临时来队家属房的时候,已是晚上七八点钟了。一年多没见面,小妮有说不完的话,她一路春风,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家里发生的事情。可周铁球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就连五岁的女儿叫他爸爸他都没听见,他心里想,要是真像王红伟说的那样,事情可就糟了……

回到家,小妮草草洗了一把脸,理理有些零乱的头发,温柔而又含情脉脉地看着周铁球。她在等待着丈夫的拥抱,亲吻。她知道丈夫的习惯。平时无论是丈夫回老家,还是自己来队探亲,一见面,丈夫总是要在第一时间和她温存一番的。这次,周铁球却没有,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坐在沙发上一直抽着闷烟。他不是不想,他的心思没在那儿。小妮觉得十分蹊跷,就想问问丈夫。这时周铁球的“小灵通”响了。是仓库的刘政委。刘政委很客气地说,如果方便的话,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周铁球正想找刘政委问个究竟呢。他猜想,肯定是关于他家属随军的事,看来王红伟说的话有点影儿。周铁球家属随军的报告已在三个月以前报到上级机关了,据说很快就要批下来了。

周铁球静静神,闭住呼吸,整整军衣,在刘政委办公室的门口很响亮地喊了一声“报告”。刘政委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刘政委说着“请进”就亲自开了门。

刘政委脸上堆满了笑,他先给周铁球让了座,又递了烟,还倒了茶,这种情况,倒像是周铁球是首长刘政委是部属一样,让周铁球心里生出几分感动。刘政委先问了周铁球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并充分肯定了他最近的工作成绩,然后和颜悦色地说:“铁球,最近有什么想法?”

周铁球本来想问他家属随军是不是没被批准,但他并没有这么说。他有一种侥幸的心理,他不希望像王红伟说的那样的结果发生。他想,刘政委是一把手,是管干部的一把手,他答应过的事不能不算数吧。想到这儿,周铁球就只说最近物资收发频繁些,别的什么都没说。刘政委微笑着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地说:“那就好”。

刘政委说了“那就好”之后就沉默了起来,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定格在那儿。周铁球也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刘政委说出他所期盼的结果。此时,办公室里的氛围似乎有些凝重,周铁球的思绪不免有些乱,心里敲着小鼓,咚咚的,他的眼睛不敢看刘政委,却看墙上的地图,还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这样的场景大约持续了几分钟之后刘政委又递给周铁球一根烟,而且他自己也点上了一根。刘政委是从来不抽烟的,他突然点燃一根烟的举动实在令周铁球感到惊讶。周铁球想,刘政委抽烟的举动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刘政委把烟堵在嘴上轻轻地抽了一口,呛得他咳嗽起来。他站起来,喝了口水,然后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低着头,在地下像是数着步子似的走来走去,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或者说想给周铁球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似的。

周铁球看出了刘政委的心思,当时他判断肯定是关于他家属随军的事,而且很可能出了问题。周铁球性子急,刘政委的样子使他更急,他说:“政委,有啥事你就直说吧。”刘政委又转悠了一会儿才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说:“铁球啊,今年的干部转业工作有动静了,”刘政委停了一下又说,“按说呢,这件事不应该早告诉你……”

周铁球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的脑子立刻高速运转了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周铁球是有思想准备的。他非常清楚眼下部队正在进行大裁军,这是历史潮流,是谁也挡不住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如果家属孩子随了军,转业也就算了,起码弄个城市户口。自己是顶着高粱花子走出那片黄土地的,还当了个军官,国家也对得起自己了。周铁球想到这儿,就站了起来说:“是不是让我转业?”刘政委摆摆手,示意周铁球坐下。周铁球没有坐,还是直直地站在那里。刘政委继续说:“据说今年转业干部的任务很重,原先确定的人员也有变化,”刘政委看了周铁球一眼说,“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啊。”这时周铁球才彻底明白了刘政委找他谈话的真正用意。他说:“我家属随军的事呢?”刘政委像是没听见周铁球的话似的说:“至于谁转业谁不转业还没有最后决定。再说了,谁转业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那得库党委研究。”刘政委毕竟当了多年政委了,对大的原则问题还能把握得住的。他停了停又说:“至于你家属随军的事,我想问题不会太大……”

刘政委这么一说,周铁球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因为,在年初确定转业干部的时候,刘政委曾对周铁球说,你是咱仓库的业务技术骨干,谁转业也不会让你转业。再说了,你家属还没有随军,咱仓库有这个好传统,牵扯到个人实际问题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会妥善解决的。刘政委说了这话之后心里就有些后悔。因为他心里明白,政治处王主任那一关是有很大阻力的,有几次王主任在和他研究干部问题时,曾流露出要处理掉周铁球的想法,说,像周铁球这样整天挑领导毛病的人不能用。而刘政委对周铁球的看法就不同了,他了解周铁球,他认为,周铁球的业务能力在仓库是数一数二的,离了他,仓库的业务不能说就瘫痪了,但肯定是损失严重。但现在看来,刘政委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并没有把话说死。

这次谈话,使周铁球心里着实踏实了一阵子,可没过几天又从老乡嘴里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总的意思是:周铁球不仅家属随不了军,而且还得转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大,老乡说,是从王红伟那儿听说的。又是王红伟,周铁球想。

王红伟和周铁球是搭档。他们所在部队是一个军用仓库,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就建在京西的大山里,主要任务是负责军用物资的保管收发,每年大约有几十万吨的物资进出。周铁球是这个仓库物资保管队的代理队长,副营职,目前主持工作。王红伟是副队长,也是副营职。王红伟从野战军调来不到两年。年初已经决定了他转业。自从确定了王红伟转业之后大半年了,他基本上没上班,到处找门路,拉关系。自从政治处王主任调来后,王红伟与王主任打得火热,整天吃吃喝喝。他们一见面就攀上老乡关系了。据说,他们两个的关系,是从王红伟会写几句诗歌开始的,王主任很器重王红伟的“才华”。

周铁球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找到刘政委,他要证实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刘政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说,你有什么想法和困难,只要在我权限范围之内,我会尽力帮忙的。当然了,如果你有熟人或者和上边有什么关系,可以适当活动活动,我也可以给你一些经济上的支持。

刘政委这个态度让周铁球很失望,很生气。周铁球说:“反正我家属随不了军我是不转业的!”当周铁球和刘政委争论的时候,政治处王主任推门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很精致的喝水杯子,两个手捧着,摇晃着矮小的身子,轻轻地“吸溜”一口茶,撩了一下他那发亮而并不乱的头发,以领导的口气说:“周铁球,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

王主任是半年前从上级大机关调来的。他对周铁球的印象十分不好,因为王主任调来不久,周铁球就和他发生过几次激烈的交锋。最突出的就有两次。

一次是业务上的事。原先,库区的西侧有一个五六百平方米的场地,水泥地面的,是个铁皮焊制的大棚,是临时存放周转军用物资用的,紧靠着火车停靠站台,物资来了先卸到大棚,再检查验收,然后入库。发送物资时,把物资运到大棚里进行保养,再直接装火车,很方便,又能挡风又能避雨。一次王主任在库区溜达的时候,对这个物资收发大棚发生了兴趣,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咂巴咂巴嘴说,这么大的场地,实在是浪费,不如搞成绿地。当时周铁球就提出了异议,说,这样会影响军用物资的收发。王主任一听就来了气。他在大机关当副团职助理员时的习惯就是向下边发号施令,一个电话打过去事情就办了,哪个敢不听,哪个都得老老实实去落实。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副营职干部竟敢顶撞领导,那还得了。王主任的领导尊严受到了挑战,王主任说,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周铁球说,这不是谁说了算的事,应该首先从业务上考虑问题。王主任转身走了。后来在一次全库干部大会上,王主任还不点名地批评周铁球说,个别干部思想不解放,没有改革创新意识,事事和领导的决策唱反调,这样的干部怎么能用呢。不久,物资收发场被拆除,改成了大片的绿地。以后收发物资遇上下雨下雪只能露天作业了。

还有一次是行政上的事,那是王主任刚刚调来不久。仓库办公楼广场北侧有一座两层小楼,是以前仓库的办公楼,后来改成了保管队的战士宿舍,小楼虽然陈旧些,但经过装修,很漂亮的。王主任说,它影响仓库的整体布局,与现代化后勤仓库的标准很不相符,必须拆除。在领导干部会议上,王主任拍着胸脯说,事情包在我身上,我有办法搞到钱,起码新盖一座五层战士宿舍楼不成问题,把所有的兵都装进去,便于部队的统一管理。当时,仓库的其他领导谁都没提出什么强烈的反对意见,周铁球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拆了楼,我的兵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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