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妈妈讲的这个故事却埋在了南一的心里,成了她跟一个年轻男子故事的开端。她见这个人躺在雪堆里面,直挺挺的,头发眉毛睫毛上面都沾满了白色的雪花,脑袋里面便出现了这个故事。他是深山老林里面下来的银獾子。

那是1924年的春节。已经高中毕业的南一跟着爸妈去抚顺乡下的姥姥家过节。姥姥请村里的屠户宰了一头二百四十六斤的大猪,肥油炼了整整两坛子,跟灌好的血肠一起放在厨房里。猪头供在香案上,旁边还有豆包,鱼形馒头,干鲜果品。排骨后鞧被拆成大块埋在院子里的雪堆里。井里面冰着秋梨和苹果。屋子里的炕烧得热烘烘的,大人们坐在上面吃花生,嗑瓜子,小孩子在炕下面打吧唧,玩弹子。不大不小的南一挨着炕边坐着,笼着袖子看着表弟把更小的表弟手里的吧唧以一种颇狡猾的方式一个个地赢过来。

舅叫口渴,妈让南一去外面取冻秋梨来。她巴不得地找了个机会出去,也不去拿梨,自己出了门逛游。踩着头一天下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就走到了大田地的边上。雪野洁白,一望无际,阳光被折射,刺得人眼睛发酸,慢慢地就要流出眼泪来。南一没带手套,用冻得发红的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然后双手笼在嘴边,想着最远处的一片空茫一声大吼:“讨厌!”

那声“讨厌”传得很远,过程当中几个来回,像有人还嘴。南一又继续大喊:“讨厌!讨厌!讨厌!真讨厌!!……”她狠狠吼叫了几声,发觉没趣了,决定往回走。回身迈了一步就摔倒了,蹲下来,从雪地里面扒拉出来个人形,却是个双目紧闭的人。她吓了一跳,以为是个尸体,当即“啊”的一声大叫,一屁股倒坐在后面。过了半晌,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竟有些活气,她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皮肤冻硬了,内里还是软的——人没死。

南一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雪,就快步往姥姥家的院子里面赶,心里面想着:银獾子来害人了,一定是的,跟妈妈讲的一模一样,化成了将死未死的漂亮青年的形状,在那里等着傻姑娘自投罗网,她才不要去管他呢。这样匆匆走了老远,南一又站住了,善良的单纯的自己对另一半的自己说:要是个真人可怎么办?现在还有些活气,再冻可就真的死了啊。见死不救不就是杀人吗?这女孩子于是忘了教训,又走回去了。

大人们在热乎炕头上唠的是发生在二十里外的邻村的一桩颇热闹的事情。年前的一个晚上,年轻人们都去另一个村庄看二人转的晚上,这个村子被土匪打劫。他们将最富有的几户洗劫一空,又将老地主的脚筋挑断——这个满怀仇恨的手段露了马脚,因为这村上曾有人在几年前的隆冬跟老地主借了半斗的麦种,但是那一年没有好年景,先旱后涝,撒下去的麦种没有收回来一颗。秋后算账的时候,老地主对双手空空的借麦子的农民说,要么你把那两块旱地卖给我,要么我就把你脚筋挑断。富人的一句玩笑话,穷人是用性命来抵的,尤其他宁可舍了性命也不能舍地。借麦种的农民说,脚筋要是挑断,咱账是不是就一笔勾消了?老地主说,一笔勾销。那借麦种的竟就真的自己用铁锨把脚筋挑断了,从此成了废人,把自己家的地保住了,留给了老大和老二两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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