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

作者:西岭雪

锣鼓点儿缓一阵又紧一阵,好戏连台,赢得一阵又一阵满堂彩。

这是当朝明相的孙儿、纳兰侍卫遗腹子的满月酒,满城权贵谁不捧场?更何况,纳兰成德是天下第一词人,他的猝死便是天下第一悲剧,而老天如此多情,竟然在他身后留下一个遗腹子,这简直就是天下第一传奇了。明府的女眷不容窥视,但是在满月酒这天,孩子的母亲却会出来敬酒——又有谁不想看看那个怀了纳兰遗珠的女人,会是何等的天姿国色呢?

清宫规矩,皇上虽不能纳汉女为嫔妃,却不禁止臣子娶汉女为妾,只是不能做正福晋而已。如今沈菀母以子贵,“小奶奶”的称呼实至名归,今天更是她扬眉吐气、风光人前的大好日子,一早起来,觉罗夫人便打发人送了许多珠宝首饰来任她挑选,又遣了水娘来帮她妆扮。沈菀穿了水红满绣五彩飞雁花朵对襟长披,大宽袖,在腋下内收,领口袖口镶红缎,对襟从胸前直下,双结带也镶着红缎口,里面衬着浅粉红的衬里夹披,唇角含笑,满面生春,一生人中再没有比此刻更得意光辉的时刻。今天,这里,人人都把她当作人上人,纳兰公子的女人,而且是公子最重要的女人。

三月里乍暖还寒,沈菀披着粉红花纱绣鹤鸟的大氅,包着自己也包着孩儿,穿行在那些铺着金地缂丝彩色牡丹玉兰桌头、椅帔的座席间,春风满面,步步莲花。凡经过之处,众人的眼光无不追随,纷纷赞叹:“好个模样儿,怨不得公子多情,苍天见怜。”

连明珠也忍不住远远地看着沈菀的背影发愣,想起当年冬郎满月时,觉罗夫人抱孩子出来敬酒的情形。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寻常侍卫,来喝酒的多半是同僚,虽然是原配正室的第一个男孩,那排场风光却远不如今天喜庆浩大。这孩子真不知是有福还是不幸,生在明珠家最昌盛的时候,却又是未等出生便没了阿玛。身穿纱氅的沈菀举止优雅,态度磊落,完全看不出来自青楼,她抱着婴儿的姿态,就仿佛怀抱着一只古董花瓶,里面贮满了清水,还插了一枝兰花。她翩翩地走在那些达官贵人、淑媛命妇中间,行云流水,非但没有半点风尘气,竟是连烟火气也没有的。容若虽然命薄,能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为他还珠,也总算上天有情了。

明珠自饮一杯,眼角忍不住有些湿润。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这不算是一个大晴天,有风,厚实的云层在天边不时变换着各种形状,絮波翻腾,迅速地向东流转。阳光半遮半掩,却不至于下雨,只是略有些阴凉。然而戏台上紧锣密鼓的唱做和宾客们热气沸腾的敬酒,足以把这些阴翳扫清。

戏台上,那小红娘打扮得娇俏伶俐,正跪着给老夫人打磨旋儿,“嫩皮肤倒将粗棍抽”,一行躲闪,一行握住了棒头娇滴滴地哀告:“他们不识忧,不识愁,一双心意两相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这其间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她一边唱一边比出各种手势来,眼波流盼,声脆音甜,又博得一片叫好声。

明珠说一声“赏”,下人早抬了成箩的钱到台边,抓起来往台上豁啦啦一撒,便如炒豆一般。

这撒钱也是有专人负责的,要撒得匀,不能粘成一块地响,也不能零零碎碎地响,得一把钱撒出去,满台都响,还要连成一片。于是台上台下哄天价又是一声“好!”这一声好,却是送给撒钱的。

此时沈菀正敬至角落一桌,顾贞观乘人不备,向沈菀低声道:“你倚红姐姐问你好。”沈菀一呆,往事涌上心头,不由红了眼圈儿道:“倚红姐姐她,好吗?”顾贞观道:“她……”话未说完,忽然席上撒钱声、叫好声响成一片,便把后面的话打断了。顾贞观笑了笑,仰尽一杯,仍然归座。

沈菀已经敬过了一轮酒,也就抱着孩子避到屏后内室更衣去了。想来想去,心里到底放不下,看前面着实热闹,料无人理会,又见暖酒送酒的正是大脚韩婶的丈夫韩叔,便想了一个主意,叫过韩婶来,耳语几句。

韩婶虽知不妥,然而正是对沈菀感恩戴德之时,只愁没机会报答,别说只是这等小事,便是眼前有刀山火海,也要替她闯一闯。因此满口答应下来,叫出自己丈夫来吩咐几句。那韩叔假作往席上填酒,悄悄儿地将顾贞观衣袖一牵,低声说:“沈姨奶奶……”说着悄悄向屏后一指,仍旧走开。

顾贞观已然明白,故意又喝了一杯,假装解手,起身离席。绕过屏风,见韩婶远远地在前面招手,便不远不近跟着,来至西跨院一处楼阁,额上写着“退思厅”三个字,原是明珠从内宅出前院歇脚之处,即使平时也少有人来,今日前头放戏,这里更是阗寂。

韩婶推开门来,向顾贞观笑道:“我们沈姨奶奶有事请问顾先生,请先生略坐一坐,姨奶奶这就来了。”顾贞观心里明知不妥,却身不由己,信脚儿进来,只见屋中案几瓶炉俱全,略堆着些书籍手卷,前后门对开,黄花梨木落地屏风隔断,倒也清雅干净。便在茶几旁一把黄花梨玫瑰椅子上坐了。正回头打量着墙上挂的一幅《冬室画蝉图》,只听窗外轻咳一声,韩婶打起帘子来,沈菀已经满脸堆笑,手捧茶盘进来了。

顾贞观忙站起来拱手道:“怎么敢劳沈姨奶奶亲自奉茶?”

沈菀笑道:“顾先生说何种话来?从前在清音阁,我给先生斟茶递水的次数还少么?今日倒同我客气起来。”

顾贞观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怎可同日而语?”

沈菀放下茶盘,福了一福,又亲自斟出茶来,双手捧与顾贞观,这才对面坐下,叹道:“自打去年六月里离了清音阁,转眼竟是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倚红姐姐怎么样了,那日承她私放了我,事后可曾吃苦?也没处去打听。虽然听人说先生也来过府上两遭儿,无奈内外有别,也不敢出来拜见。从前只说侯门难进,来了才知道,进来难,出去更难,我来府里这些日子,连垂花门也不曾出过,只好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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