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

作者:艾米

这问题还真把石燕问住了,她愣了一阵,说:“那得看你去D市有没有用,如果真的能够起到反贪污腐败改善工人生活的作用,那为什么不去呢?你那时不也是一心一意帮工人做点事谋点福利的吗?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把工人发动起来了,就可以从根本上——清除贪污腐败,那我当然是叫你去的了——”

黄海呵呵笑起来:“老早听说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看来这话有道理。女人不光是政治家,而且是当领袖的料。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听你的,你叫我去我就去——”

她嗔道:“你还蛮狡猾呢,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那我也如法炮制,我要你来决定,发动工人到底能不能彻底清除腐败,如果你说能清除我就叫你去——”

两个人你狡猾我狡猾地打趣了一阵,他说:“燕儿,我觉得卓老师很有政治头脑,是个当领袖的料,比‘北高联’的那些头都强。学生运动要想取得成功,真的得把工人——还不止工人——应该是全社会——都发动起来——”

“你怎么突然——这么——欣赏他?”

“他突然值得欣赏了嘛,不过发动全社会不是个小事,中国人可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民族,只要还有口饭吃,就不会起来造反——主要是中国的劳动力一向过剩,你要罢工?谁怕?你罢工我就马上开除你,另找人来干。中国这么多劳动力,厂方离了谁都不怕。D市钢厂那些工人,很多是从乡下来的,能到钢厂工作,已经是一步登天了,你叫他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去罢工,而且一时又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他可能不会听你的。我很佩服解放前那些搞工运的人,能把中国的工人发动起来,真不简单,很可能是因为那时的工人经常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

她突然一阵紧张:“那你的意思是——如果能发动起来——还是应该去发动的?”

“能不能发动起来,都应该去发动,不争取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如果等到胜利在握了才去发动,那就叫机会主义了——”

她一下恐惧起来,劝阻说:“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还是别去管这些事了吧,万一没发动好,被那些工人误解,或者被厂方怀恨在心,或者被你们学校知道,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马上说:“我也是开玩笑的,明知道发动不起来,我还去惹那个麻烦干什么?你别为我担心了。这是因为你提起这事,我就题发挥瞎说几句。其实我老实得很,每天呆在实验室干活。你好好照顾孩子,别为这些事着急上火,免得把奶水搞没了——”

D市钢厂的工人发动起来没有她不知道,但她的儿子是真正被发动起来了,搞了一个对她来说声势不亚于学潮的“婴儿潮”,罢吃罢睡的,晨昏颠倒,夜以做日,白天不吃,夜晚不睡,非得她抱着走进走出不可,不然就止不住啼哭,而且哭声宏亮,唤醒了沉睡的街坊邻居,都参与到“婴儿潮”里来了,全体出动,帮她到处张贴小字报,上书:“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的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光”。

不知道是过路的全都不是君子,还是全都是哑巴君子,或者是“夜哭郎”表达不准确,因为她家的郎不光是“夜哭”,白天也哭的。反正那些贴子都没用,贴了跟没贴一样,孩子一如既往地哭。

“婴儿潮”把她搞得心力交瘁,自己睡眠不足还是小事,主要是孩子可怜,嗓子都哭嘶哑了,脾气又大,哭急了脖子旁青筋暴现,有时一口气上不来,小脸都憋紫了,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抱到医院去看又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医生总是说:“哭是一种运动,你们让他哭,他哭累了就不会哭了的。”

但是她怎么舍得让她的儿子哭呢?儿子一哭,就像针扎在她心头一样,哪里能够“让他去哭”?她不相信什么“哭是运动”的话,如果哭是运动,靖儿从前怎么不这样运动?别的孩子怎么不这样运动?

那段时间她连给姚黄二位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在应付“婴儿潮”。后来儿子哭得少一点了,她就连忙跑到她父母单位去打电话,照常先打姚小萍的,结果听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严谨跟姚小萍分手了。

姚小萍气愤地说:“说起这事,我就又要骂你们家卓越 ! 我看他是上次挨打没挨好,完全没吸取教训,这次又怂恿我们严谨去北京声援那些绝食的学生。你说他是不是脑筋有毛病?他什么人不好找,偏要找严谨这种饿死鬼?他什么事不好叫严谨干,偏偏叫严谨去绝食?严谨是一顿不吃心里慌的人,还去天安门声援绝食的学生?我怕他恶绿了眼睛,把人家绝食的学生拣一个肥的嫩的给吃了——”

她忍俊不禁:“什么严肃的事被你一说就变成笑话了——”

“不是笑话,真是这么回事,所以我坚决不让严谨去。但那家伙自从去了一趟M县,就把卓越当成救命恩人,对卓越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激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卓越叫他去声援,他就连班都不上了,开了病假条子,拼命要到北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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