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

作者:马伯庸

下一任赵昌期更惨,以曹郎终。曹郎是指六部之下的各司主官,赵曾担任南京兵部主事。

下一任冯开时,只在户曹混了一个候补主事。

这位不知名高人的思路着实刁钻,他一口气列出了婺源县前后十三任知县的履历,提炼出一条规律:“地理之关于人事,岂不响应。”历任婺源知县因为龙脉受损的事倒霉连连,官路坎坷,没一个过得好。新来的知县大人,您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这个角度可以说是高屋建瓴,深悉人性。你跟官员们陈说民间疾苦,未必能让他们感同身受,但一说这事有碍于仕途,保证会引起高度重视。

其实仔细分析的话,这份倒霉名单根本名不副实。比如赵崇善、朱一桂、徐良彦三人官至正四品,谭昌言更做到从三品。虽说是闲职,但也不至于被说成仕途蹉跎。这若是蹉跎,那什么才算仕途顺利?当到皇帝吗?

那位高人为了论证十三位知县都倒霉的论调,只好硬说这几位还爬得不够高,职位不够重。这种先立论点,再扭曲论据的做法,值得后人学习。

真正要说时运不济,只有赵昌期一个。这位勤恳实干的官员,在万历四十六年去世,以南京兵部主事终。以他的才干和背景,只做到这个级别的官位,确实挺可惜的。可他对婺源的贡献最大,高人感念恩德,笔下留情,只说他“以曹郎终”,并没去刻意渲染。

这份呈文的震撼效果,真是立竿见影。金德义读完以后,对保龙的态度一下子变得积极起来。

金知县初来乍到,情形不熟,并没有采取赵昌期那一套有节奏的“内斗”之计,而是直接调集人手前往龙脉,谁凿岩烧灰抓谁。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少灰户和囤户来不及躲避,纷纷被捕下狱。

县学的学生们一片欢欣鼓舞,觉得金知县真是赵侯再世。没想到,金德义的这个做法太过简单粗暴,反而引起了强烈的反弹,逼得十七、十八、二十三、四十三的居民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冯开时在任那几年,四都居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彼此敌视了,养出了一套抱团的策略。这次金德义一下狠手,他们立刻分散开来,把灰窑往深山里挪,不再互相举报。官府的人过来问话,谁都不会开口。

在婺源山区那种地方,如果得不到当地人的配合,官府想实行什么政策当真是寸步难行。船槽岭烧灰游击队深谙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退我凿。敌驻我睡,敌疲我烧。”跟官府周旋起来。金德义的高压政策声势很大,可实际效果并没那么明显。

这一场官民之间的对抗,一直持续到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年初。所有人都以为春节之后官府会有所进展,却没料到最先来到的,是四都灰户们的一次反击。

大明律有规定,如果对县级主官的政策不满,民众可以一级一级向上申诉。四都灰户抓住这个机会,每一户发起一桩诉讼,直接把知县金德义告到了上级徽州府。

此时的徽州知府叫周士昌,四川内江人。他开年一开衙,还没跟同僚道贺,便被铺天盖地的状书给淹没了。

四都居民的诉状并没有保留下来,但是从其他文献对“刁民”的痛斥中,大概能猜出他们说的是什么内容:现在税赋太重,田地太少,如果禁止烧灰的话,百姓将无从活命,请求取消金知县的严打政策。

要知道,这会儿已是万历末年,大明基层乱象已然萌生。尤其是从前年开始,朝廷面向全国开征辽饷,每亩土地加征九厘。这笔加税,加不到士绅们头上,到头来还是由自耕农承担,全国农民的处境变得更加恶劣。

具体到婺源县里,本来田地就很贫瘠,辽饷一加,老百姓更没办法种田维生了。他们选择做灰户凿山,实在是因为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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