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密议后又过了几日,解缙便陛辞返交。解缙走后没多久,一道圣旨送进南京——御驾定于两个月后,也就是永乐八年十月五日启程回銮。

接到圣旨,南京各衙门便开始忙碌起来。皇帝北巡近两年,此次回銮,肯定会详细检查各司政事,这是关系到朝中大小官员前程命运的大事,大家岂敢有丝毫马虎?

官吏们忙得热火朝天,朱高炽当然也没有闲着。他一边忙着筹备接驾事宜,一边还要思虑着如何化解危机。尽管解缙已经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但这条路究竟是否走得通,又该如何去走,却都需要高煦自己权衡斟酌。经过反复计算,直到御驾回銮的日期逼近,高煦才在一众心腹宾客的参谋下拿定最后的主意。方略既定,高炽心头稍安,遂收拾心绪,静待父皇回京。

十一月十二日,御驾渡江返京。一大清早,高炽便率京中四品以上留守官员来到三山门外码头接驾。御舟靠岸,众人山呼拜舞,永乐离舟登陆,随即登上早已备好的天子大辂,在一众王公大臣的簇拥下返回紫禁城。进宫后,永乐沐浴更衣,随即来到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并遣官祭天地、太庙、社稷、孝陵、承天门以及京都祀典旗纛诸神,末了又在奉天殿大宴群臣。君臣们闹哄哄一整天,直到华灯初上,百官叩谢出宫,这御驾回銮的繁琐礼仪才告结束。

作为监国太子,朱高炽一整天都陪伴在父皇左右。不过刚刚进京,永乐也无暇搭理高炽。接下来几日,永乐忙着梳理朝政,召见高炽也只是问他监国之事。直到冬至过后第二天,待早朝结束,永乐才颁了一道旨意到东宫,传朱高炽到乾清宫御书房见驾。

尽管已早有准备,但当跨入乾清宫大门的那一刻,朱高炽心中仍忐忑不安。这段时间父皇一直未问他运粮失期之事,但高炽心中明白,这样一个险些使漠北大军土崩瓦解的大过失,父皇不追责是不可能的。还在北京时,父皇就已将在广武镇避敌不战的清远侯王友削职,若非张辅在一旁苦苦求情,恐怕他这个清远侯的爵位都保不住。王友之过,在于使漠北大营粮道断绝,与自己运粮失期所造成的后果大致相当。王友既然受此重罚,那自己的罪责想来也不会比他轻。何况就在回京的路上,父皇最宠爱的权贤妃还因病去世。据御医讲,这位娘娘是在随驾北征期间染下的病根。虽说权妃与自己并无交情,其之死也是因为水土不服,加上自身体质羸弱所致。但她在这种时候去世,无疑会使父皇心境更加败坏。这几日高炽托狗儿暗中观察,发现父皇虽表面上强振精神,但私下里情绪却十分沮丧。由是他不得不暗暗担心,生怕父皇抑郁之下,连带着把这无名火也发泄到自己头上。

不过,高炽得到的也不都是坏消息。至少有一件事,让他颇为振奋。就在回京途中,永乐将瞻基召到跟前,郑重其事地拿出一本自己编撰的《务本之训》,赐于瞻基,并与他言道:“尔长于深宫,不知稼穑之艰难。故此番携尔北巡,便是为使尔历观民情风俗及田野农桑勤劳之事。国用所需皆出于此,为民上者应善加悯恤……”瞻基回京后,便把此事禀报高炽,连带着永乐勉励之语也一并道出。高炽听后,立刻察觉到父皇话里话外,都隐隐把瞻基当储君来看。尤其是“为民上者”四字,更是赤裸裸地表明他老人家已将这位孙儿视作未来的大明天子了!瞻基是自己的儿子,他与自己的命运不可分割的联系在一起。如果父皇果真属意瞻基,那他就绝无可能废掉自己改立高煦。虽说仰仗儿子这种事让高炽多少觉得有些颜面无光,但不管怎么说,得保太子之位不失,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想到这里,高炽信心大增,遂深吸口气,一脸镇定地进入乾清宫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

“炽儿平身!”高炽进来时永乐正在批阅奏本,闻声遂抬起头,淡淡地应了一句。高炽起身,见父皇望着自己,赶紧凑上前笑道:“父皇一回京便开始操劳,儿臣看在眼里,实为父皇的身子担心!”

“朕既为天子,岂能因一己之故而荒嬉政事?尔虽一向羸弱,但既为储君,便也需有为国而不顾身的意识,否则将来如何管好这偌大天下?”

高炽不料一上来就自讨了个没趣,正惶恐间,永乐又从案头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抽出一道奏本,对着高炽扬了扬道:“尔之奏本朕已看过了,写得颇有条理,朕也与各司核实,里间所述俱是实情。看来尔监国期间,于理政上头虽有差池,但大体做得还算不错!”永乐一回京,高炽便上了一道奏本,里间详细记述了他监国期间处理朝政的各种举措和思路,亦算做他向父皇述职。

高炽刚热脸贴了冷屁股,本以为父皇存心寻自己晦气,却不料接踵而至的竟是一番夸赞,这让他大出意外。高兴了一阵,高炽又暗暗想道:“先贬后褒,父皇手段了得!”

不过高炽也不是傻子。他知道永乐不会轻易放过运粮那件事,此番单独召见自己,肯定是冲这事来的。“与其等父皇说起,还不如我自己主动认错!”拿定主意,高炽遂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道:“儿臣岂敢当此誉?此次运粮失期,险些误了父皇和四十万将士的性命!这几个月来,儿臣每思及此,便觉夜不能寐。今日特向父皇请罪!请严惩儿臣误国之过!”说完,他一撩袍脚跪伏于地,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见高炽如此,永乐不由微微一愣。这几个月来,他也一直为如何处罚高煦而伤脑筋。按理说,运粮失期是飞来横祸,高炽本身其实谈不上什么过错。但毕竟此事后果太过严重,四十多万北征大军险些因此饿死大漠,后虽侥幸得以化险为夷,但若不对作为督办者的高炽严追罪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江河防汛亦属民政,北巡期间出现决堤之事,高炽身为监国本来就难辞其咎。思虑再三,永乐决定给这个当太子的儿子一个狠狠的教训。但与高煦所期盼的不同,永乐并不打算就此废储另立。毕竟高炽虽然不尽合永乐心意,但对他的长子瞻基,永乐却是一百个满意。这次北巡期间,永乐着意考察了瞻基的言谈举止,在他看来,瞻基无论是在学问、见识、心智、气度以致胆魄,都远远超过同龄少年,甚至与当年的自己相比亦毫不逊色,尤其是瞻基在议论国政时所表现出的积极进取态度,与自己的开拓振兴国策不谋而合,这让永乐大生后继有人之感。北征结束后,永乐心中一直隐藏的那个将来让瞻基继承大统的想法也愈发强烈起来。正因为如此,他才花费数月心思,为瞻基编写了那本《务本之训》,其目的便是要将瞻基培养成与汉宣帝、唐宣宗一般的中兴之君,将自己开创的永乐盛世延续下去。

既然拿定主意要瞻基继承大统,那自然就不可能废掉高炽。而虽说在永乐心中高炽不过是他与瞻基之间的一个过渡,但他也不想这个儿子成为史家笔下的陵夷之君。在他看来,高炽至少应该做到守成,将自己开创的盛世基业完完整整地传到瞻基手中。有了这么层计较,在运粮失期一事上,永乐决定严处高炽之过,使其将来办事时更加勤勉小心;但他又不能敲打太过,一旦高炽因此受惊过度,将来变得忧谗畏讥、畏手畏脚,那就反而背离他的本意了。

既要处罚,但又不能过火,那拿捏其中分寸就显得尤为重要。偏偏这诸般心思还不能与他人提及,仅凭一己之权衡,永乐始终也没找到合适的方法。虽说刚才他一上来就给了高炽一个下马威,但接下来该如何继续,永乐心中其中并无定见。高炽这时候突然主动请罪,反倒让永乐有些措手不及。但不管怎么说,高炽的这种态度还是让永乐颇为赞许的,听得其言,永乐的心情也有所好转,遂道:“尔虽有过,但毕竟是天灾所致,尔不必自责太多!”

高炽等的就是这句话!永乐话一出口,高炽赶紧接过道:“谢父皇!不过纵是天灾,但儿臣之疏失亦是难宥!这几月来,儿臣日夜所想,便是能将功补过,使此类情事将来不再发生!”

其实对于“天灾”的说法,高炽心中一直存有疑虑。盖因自永乐即位以来,对水利一直颇为重视,虽然限于财力,一直未能疏浚运河,但对山东境内的河流防汛,却是从来没有掉以轻心。大清河河堤虽不能说是固若金汤,但抵御一般洪水还是足以胜任的。今年并非洪灾泛滥之年,而这大清河不早不晚,却偏偏选在运粮队经过时决堤,而且还正巧是北上必经的东平一段,这怎么看都透着蹊跷。与东宫属臣分析此事时,杨士奇他们都怀疑是有人暗中捣鬼。不过一来高炽对此并无证据;二来,在解缙提出的对策中,只有将此事归咎于天灾,方能为接下来自己的脱罪提供理由。高炽权衡利弊,便也只能选择认可“天灾”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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