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皇帝

作者:刘德贵

次日朝见,两班文武济济一堂,料知前次刺驾有了结局,因此来得格外齐全。嘉庆帝面容清癯,双目炯炯,因风寒尚未痊愈,说起话来仍然呜呜囔囔,带着浓重鼻音。各臣员分外留心,一派恭肃。坐定之后,嘉庆扫视全殿,方徐徐而言:“诸部众卿有本即奏,莫要延迟时辰。”

话音方落,军机处经略大臣德楞泰出列奏称:“据分军合围,教匪余酋罗思兰、葡文华走投无路,大部歼灭,余部逼入南江一带。新近合兵一处,潜入密林。现水面结冰,各关口河道俱已增兵防护,谅不至走脱。又有余匪会集巴山,煽动裹挟百姓,近日进占川北通江一带,目前正于堵截之中。然纠民余匪,临时乌合,不足为患。江南乃教匪活动猖撅之地,近有姚之富之子姚馨佐伙同惯匪熊老八等煽动民人,沆瀣一气,意欲向东窜犯,臣等已遣部防驻,只待天气晴朗,便可一鼓歼之。”

嘉庆览毕,颌首道:“民安而贼自平,剿贼必要安民,民不安,则易为贼所裹挟。白莲教余部时至于今,已是强弩之末,务将彻底击溃,无使扰民。然贼居关险,犹不可轻视,各省仍应互作协助,不致乱匪疏隙,流走边界。唯有分军击破,方为稳妥。各省仍依前例,分别督军,限日剿获。”

德楞泰遵旨退回,自去布置。两广总督趁机出奏道:“安南国新主阮福映押解三名海盗已抵广东,此三者系阮光缵旧臣参与海盗,骚扰中国海域。请示是否解京正刑?”

嘉庆略一沉吟,即批示就地处决,不必劳力解京。余时各部皆有所奏,巨细各异,不一而足。稍歇,嘉庆即道:“二十日之事,内外震惊。朕交付刑兵诸部会合审理,延至今日,眉目已清。经多方查核,基本讯实。朕昨日接奏,意欲澄明此事,以示赏罚。”

遂令人将奏折宣读一遍,道:“朕初遭此劫,实是意料之外。然身边臣侍于险难关口亦能镇定自若舍身救驾,确属不易。为旌其功,特嘉赏如下:赐御前大臣,定亲王绵恩,固伦额附各御用蟒袍补褂一件,加十万石年俸,加封定亲王之子奕绍为贝勒。封喀尔喀亲王拉旺多尔济之子巴颜济尔几葛为辅国公,并紫禁骑马;封乾清门护军唐起、顺贞门驻军马甲张庆磊京城骑马,并加赐年俸五千石;封喀喇沁公丹巴多尔济为贝勒,加三万石年俸,准在彻前行走。赐御前贴身侍卫扎克塔尔世袭三等男;赐珠尔杭阿、桑吉斯塔尔世袭骑都尉,并京城骑马街。”

众人听得,俱叩谢龙恩。嘉庆赏封完毕,忽语音一板道:“此事因出意外,然各位官员臣侍尽职克任,又何至于此?是以各部懈怠,诸吏玩忽,非止一日。皇考于二十三年六月,逢有一疯疯颠颠僧人持刀擅入东华门,事后究查,虽未有所闪失,但亦拟绞十六人。”

话音方顿,殿下有关诸臣皆脸色如土,两股战栗。嘉庆不动声色,继续沉缓而言:“而今有陈犯径入神武门,通畅无阻,藏匿多时,各护军、侍卫居然丝毫没有觉察,足见各门军卫失职到了何等地步!为肃风气、正国法、理应—一斩讫,以作前车。然事发之后,军卫侍从竭力尽忠,以补前疏。姑念各门奋勇,未致大患,尚可从轻处治。但各领队护驾不力,形神狼狈,情不可原,着革去阿哈保神武门护军统领职,革去苏冲阿顺贞门护军副统领职。京城侍卫副统领给华着革职留任,以赎罪抵还。革去京城侍卫统领贤福之职,并京城骑马衔,发往热河披甲抵过。内务府该管护军失察,革职留任,拔去花翎。内务府御膳房总监盂明读职失察,罪责严重,发戍伊犁。”

余下失职门卫兵弁拟斩三名。众人听了,慌不迭地叩恩,心下却暗暗吁气。嘉庆处置已毕,遂转向各部道:“诸部会审,尚能务实切责,不曾延慢。陈犯口供仍需详加查验,以核其实。联衔所奏之事,朕准允,依旧责成刑部便宜从事。”

嘉庆忽转念想到一病患之人逮遭厄难,且亲眷尽殁,坐累幼子,顿觉恻然。然而木已作舟,非情理可容逆改,也只好如此了。于是退朝回?

勒保见奏折允准,大喜过望。心里暗道:“幸可蒙混过去。不然复查将起来,那么该死的囚犯语不能说字不能写,任是扒皮抽筋也是无用,那时皇上追究,怕是哭也没泪的。”

会审诸员亦十分欢欣,皆想这下万事大吉了。于是大家丢开,再不闻问。然而谁能料到,随后竟有人斗胆挑剔,这且不说,就那宫里埋下的内线祸根得以生全,却终于酿成了后来的“癸酉之变”,险些儿把皇家后宫都劫了去,满朝惊怖较此何止十倍?这是后话。

监牢里,四壁石墙阴潮如沐,仅一通气小窗微微漏进些光线来。仅有的光亮在黑古隆冬的囚室里分外显明。一堆柴草也湿漉漉地,散发刺鼻的霉烂气味。柴草上面的囚犯披头散头地蜷缩着,形神葨葸,永远惺忪似的目光定定地朝前痴望。而石墙正上下幻动,逐渐龟裂、变移,旋即又静止下来,囚犯想凑前看个究竟,忽有叔父在后面道:“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陈德一惊,愕然四顾,唯见四周昏昏,并不曾发觉人影。忽铁门响动,似有脚步停驻,陈德仍携起链铐,转过身来,“咣”的一声,门被推开,两个瘦骨伶什的孩子被推了进来,铁门应声合上。“禄儿、对儿!”

陈德“啊”了一声,想立起,却没动,忙呼唤禄儿、对儿,但口里只是“啊啊”叫着,急得无奈。两孩子见囚犯人形俱非,面目条条黑痕,愈加狰狞,先是惊惧异常,随后见确是乃父,双双扑向前去,哭道:“爹爹,你怎么啦?爹爹。”

陈德任两个孩子拥着,摇着,只是啊啊哦哦地用手比划,禄儿对儿愈发惊恐伤心,一面放声大哭,一面“爹呀,你怎么啦!”

问个不休。陈德此刻心中有万千言语,只是道不出口,只是啊啊连声,不觉悲酸下泪。两孩子愈加伏哭不已,泣不成声。陈德伸出手去抚摸,但手指再也不能弯曲,只是僵直地在孩子身上来回擦动。禄儿对儿搂着父亲的肩膀断断续续地泣道:“爹……你到底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我们知道你……在这儿…早就…要来,…他们不让……,爹…我们一起……回家去九九藏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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