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少年

作者:玛丽·瑞瑙特

他巡视自己新建的城市,听取诉讼,撤换了那些贪赃枉法或者软弱无能的总督。除了有几次他短期出击横行商路的匪帮以外,朝廷一直随驾。如今,往常的队伍里又添上了罗克萨妮长长的车队,内有她的女眷、侍女和宦官。

起先他常去探望她,多半在下午。大家很快看出他不乐意在那里过夜。他喜欢将自己的一切留在身边,包括我;也喜欢随兴迟归,翌日不受打扰地睡到醒来。下午,他可以跟夫人用她会说的希腊语彼此问候,并且尽丈夫的责任,然后离去。

她没有怀孕。这种事瞒不了人。童年就在马其顿认识他的人说,他还没有子女。但是他们也说他向来不在乎女人,因此这说明不了什么。

她的亲眷无疑切盼她有娠,但是其他人都不热心。马其顿人依然对粟特人没有好感,觉得他们悍勇却残忍,而且随时有叛变之虞。不错,现在国王跟一半的粟特贵族都成了亲戚,这行省也平靖了,但是士卒们决不情愿一个粟特人的后裔来统治其子孙。他们希望她不孕。

然而他们还是追随他。他以光和火吸引他们,像彗星拽着彗尾。此外,他也是他们的一家之长,他们可以像在故乡找族长一样来见他。他的公务一半与他们有关。所有随他征战的士卒,无论是马其顿人、希腊雇佣军,还是全身纹着狂放彩绘的色雷斯人,都讲得出他的故事,比如他让那冻僵的士兵坐在篝火旁的王椅上。而且他战无不胜,这最为关键。

至于我,我的伤痛已经好多了。不错,他从她身边回来时,除了爱不剩什么留给我,但是爱可以让我好好活下去,而且我估计,我的停食期会缩短的。她让他疲惫。虽然他从来不这样说,我看得出。他做两人的工作,是国王也是将军,还经常是沙场上的战士。他操劳一天后余下的任何东西,我从不嫌少;他可以来找我,在睡意朦胧里获取一点爱的温存,随即休息,而我会溜走让他安睡。我觉得后宫的帐篷里决不会这样简单。那次鞭打可能助长了虚妄的希望。

不管怎样,他探视的次数逐渐少了;即使去也很快出来,时间只够向夫人问安。

菲洛思察托斯刚收到从以弗所运来的一箱新书。本来他没有钱向像样的抄书坊订购,更付不起高昂的运费,因此我请亚历山大首先送他这份礼。他像急切的孩子一样开箱,说现在我们可以读希腊诗了。

比起波斯话,希腊文很怪:词句克制,语法又严。但是过了些时候,它终于向我释放出光华。初读到希波吕托斯出场,他把山花献给那位只有他能看见的圣洁女神的时候,我泪水涌流。菲洛思察托斯拍拍我的手,不大自然。他认为我在哭从前的生活。谁知道,也许也是哭现在的生活。

我并不是一门心思只管欧里庇得斯。卡利斯提尼在比邻的帐篷里(军中奴隶扎营永远用同一个布局)给侍从们上课,路过时我总能听见些什么,如果他讲得忘形,甚至我不出帐篷就会入耳。

虽然伊思门尼欧斯信守诺言,他还是一有机会就跟我说话。有一天我问他觉得那些课如何,他笑起来。“我三个月没上课了。嫌讨厌,不想去。”

“真的呀?我看不见你的时候,总以为你在上课。你是说他从来没有告你的状?你这样是可以落下责罚的吧?”

“本来是,但是我估计他巴不得我走。他觉得我太笨,学不了哲学。我们现在净学那些个,其实都是他的观念,我已经受够了。刚刚开课的时候,我们倒是学了些有用的东西。”

太笨,还是太忠诚?没错,他不来,也许正中下怀。他单纯,不像我有苏萨宫闱的历练。不中听的话使他离去,而我是会留下倾听的。

如今我的希腊语讲得很流利了,以至于亚历山大央告我不要完全丢掉波斯口音,他已经喜欢上我的乡音了。但是卡利斯提尼每次走过,我总是沉默不语。他乐于认定一个蛮族少年无法掌握宙斯的选民的语言。他大概没有想过亚历山大竟会和我交谈。

我确实不值得注意。那波斯娈童是个老故事了,比起那粟特妻子,根本不足以激愤。

那场婚礼以来,卡利斯提尼一直炫耀他的俭朴。他称病缺席婚宴,翌日却四处走动。亚历山大仍愿意消释前嫌,稍后还邀请他来共进晚餐,但是他同样称病不出。无论什么场合都很少有人请他去;他一本正经,往往让大家扫兴。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自居为新的雅典第一贤哲(从前的苏格拉底据说在聚会上是个好伙伴);倘若我对希腊所知多一些,应该会猜到是为什么。无知如我,也能看出他力图引人注意,因此每次路过他的课堂都会放慢脚步。说到某些事的时候,他会用一种特殊的语调。

春天破土而出,香似茉莉的白花开在路旁荆棘丛里,溪边的百合也很茂盛,冰冷的风依然吼过峡谷。记得有一夜,亚历山大和我缠绵在一起。他不愿多盖毛毯,觉得那有损意志,但是不排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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