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皇帝再度驾临翊坤宫,这一次是在瑾嫔那里坐。

“我看过了。”皇帝从袖子里抽出文廷式的诗册,递了给珍嫔,“诗笔是很好,有些才气。不过,道听途说,很多失实之处。”

一听这话,瑾嫔先就害怕了,“文人喜欢舞文弄墨,不知道忌讳。”她说,“皇上不必理他。”

“我可以不理,传到‘里头’,可就不得了啦!”皇帝向珍嫔说道,“你最好把它烧掉!”

“是!”仍旧是瑾嫔回答:“奴才姊妹遵旨。”

皇帝还待有话要说,但见门帘掀动,随即喝问:“是谁?”

“是奴才!”王香掀帘而入,请个安说,“老佛爷宣召,这会儿在储秀宫。请万岁爷的示下。”

明为请示,其实是催促。皇帝顾不得再多说什么,随即穿由翊坤宫后殿,很快地到了储秀宫。

“这儿有两个奏折,你看看!”慈禧太后平静地说,“从后天起,千斤重担都在你一个人肩上,我就知道,必有这些花样。”

是何花样?皇帝无从揣测。但听慈禧太后的语气,却不能不有所警惕,所以将奏折看得很仔细。

第一个折子是吏部的复奏,解释关于屠仁守“以补官曰革职留任”一事,所谓“开去御史,另行办理”,是应该先行文都察院,提出补用为屠仁守遗缺山西道监察御史的人眩然后,屠仁守改用为六部的司员,同时予以革职留任的处分。

这样处置,皇帝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御史与司员,品级相近,而身分大不相同,屠仁守建言不当,不教他再负言责,这个处分,顺理成章。而况调了司员,也还须“革职留任”,处罚已经很重了。

话虽如此,慈禧太后的意向不明,不便贸然发言,皇帝便先搁了下来,再看第二个。

第二个奏折是去年七月刚调补了河道总督的吴大澂所上。皇帝一看事由是:“请饬议尊崇醇亲王典礼”,心里便是一跳,看得也越仔细了。

奏折中一开头先称颂醇王,说他“公忠体国,以谦卑谨慎自持,创办海军衙门各事宜,均已妥议章程,有功不伐,为天下臣民所仰望。”然后提到醇王的身分:“在皇太后前则尽臣之礼,在皇上则有父子之亲。”

这句话又使得皇帝一震,但不能不出以镇静,往下读到“我朝以孝治天下,当以正名定分为先。凡在臣子,为人后者,例得以本身封典,貤封本生父母。此朝廷锡类之恩,所以遂臣子之孝思至深且厚。属在臣工,皆得推本所生,仰邀封诰;况贵为天子,而于天子所生之父母,必有尊崇之典礼。”

话是说得不错,可是天子与臣子,何得相提并论?臣子貤封父母,连象赫德这样的客卿,都可锡以三代一品封典,而皇帝的本生父,不能也尊以皇帝的大号,不然岂不是成了太上皇帝?

皇帝知道,犯讳的事出现了!不自觉地偷觑了一眼,只见慈禧太后在闭目养神,脸色虽很恬静,却别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神态。因而越发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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