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当然也知道皇帝这样子留恋“东边”,一定有些什么花样在内。但此时她还没有工夫来管,因为剿捻的军务,正在紧要关头。西捻一直流窜无定,朝廷主张追剿,而李鸿章以剿治东捻的经验,认为“办流寇以坚壁清野为上策”,嘉庆年间川楚教匪,因用此策而收功,东捻流窜数省,畏圩寨甚于畏兵。同时又上疏指出:西捻“自渡黄入晋,沿途掳获骡马,每人二三骑,随地掳添,狂窜无所爱惜,官军不能也。又彼可随地掳粮,我须随地购粮;劳逸饥饱,皆不相及。今欲绝贼粮,断贼马,惟赶紧坚筑圩寨,如果十里一寨,贼至无所掠食,其技渐穷,或可克期扑灭”,因而提出八个字的方针,叫做“防守黄运,蹙贼海东”。

这八个字快要做到了,各路官军四面兜剿,把西捻张总愚所部,撵到了沧州以南,运河以东的地区。西面运河,东面是海,南面黄河阻隔,象个朝天的口袋一样,如果能够把北面锁住,西捻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恰好有一处地形可以利用,沧州南面有一道坝叫做“捷地坝”,连接一条河叫做“减河”,这条河的作用,本来是在调剂运河的水位,运河水涨则启捷地坝宣泄洪流,通过减河,往西由“牧猪港”入海。但是减河久已淤塞,不能发生作用,李鸿章的办法,就是加紧疏浚减河,趁四、五月间涨水之时,灌满了减河,同时在减河北面筑墙,限制西捻北窜。

限制西捻北扰畿辅的任何办法,朝廷都是全力支持的。这年有个闰四月,雨水特多,天时配合地利,收功在望,李鸿章格外起劲,因为朝廷隐隐然悬了一个“赏格”在那里,如果他不起劲,这个“赏格”就会落到左宗棠手里。

这个“赏格”就是一名协办大学士。从同治元年以来,军机处和内阁都建立了一个不成文的制度,军机大臣五员,除掉恭王领班以外,其余四员,两满两汉。两汉则又分为一南一北,汉人当军机大臣的,此时只有沈桂芬一个,他虽生长在京城,但寄籍宛平,原籍是江苏吴江。王公宗室对汉人,一向亲北而疏南,所以把实际上是北方人的沈桂芬,抵用“南缺”,还留着一个“北缺”等李鸿藻丁忧服满补用。

内阁大学士历来是两殿两阁,一共四员,协办大学士两员,都是旗汉各半。上年体仁阁大学士周祖培出缺,遗缺由曾国藩以协办大学士升补,空出来一个协办,给了四川总督骆秉章。到了年底,骆秉章病殁,于是吴棠终于如愿以偿,当到了方面大员,而另一个协办大学士的遗缺,以资望推论,由吏部尚书朱凤标升补。他的官运很好,不久就有了一个大学士的缺——武英殿大学士贾桢告病,当悬缺未补之际,慈禧太后和恭王商量,决定拿一个协办大学士作为“赏格”,在左宗棠和李鸿章之中,谁收平西捻的全功,就是谁当协办,因而便宜了为醇王启蒙授读的朱凤标,得以早日“扶正”。

为了“入阁拜相”之荣,李鸿章一面请他老师曾国藩劝刘铭传销假赴援,一面督饬潘鼎新、郭松林、杨鼎勋的部队,会同征发来的民伕,日夜赶工疏浚那条从捷地坝到海边,全长九十里的减河。而且他自己也不时轻装简从,到沧州去视察开河筑墙的工程。

这年初夏的雨水特多,运河涨水一丈三四,等减河疏掘完工,打开捷地坝,顿时洪流滚滚,半天工夫就灌满了减河,加上北岸的长墙,从此可以限制西捻北窜。就这一番“拱卫神京”的功劳,便知道左宗棠争不过李鸿章了。

减河沿岸由潘鼎新、杨鼎勋两军扼守,但还有西面自山东到河北六百里长的一段运河,由李鸿章主持,议定淮军、皖军、东军及直军分段防守。由于黄河水亦大涨,于是浚深张秋一段的运河,引黄入运,使得楚军的水师炮船,亦能由张秋、临清,驶入运河,直抵德州。

这一来圈制西捻的部署,全部告成。

张总愚所部,真是成了瓮中之鳖,局促在黄、运相交的张秋北面,济南以西、临清以东的禹城、高唐一带。李鸿章估计形势,早则三月,迟则半年,一定可以扑灭西捻。论兵力也可以够用了,但将来的功劳,必为各省援军所分,想独建大功,无论如何先要造成淮军倾全力以当艰巨的声势。而淮军的大将,人人知道是刘铭传,如果刘铭传不出,以后铺叙战功,就很难着笔。一定会有人说:“淮军大将亦未出,即能收功,可知西捻并不如传说中那样难办!”这一来,心血就一半虚掷了。

为此,李鸿章下定决心,非把刘铭传找出来不可。刘铭传对他有意见,他是深有所知的,所以除了请老师帮忙以外,特别又上一道奏折,请旨“令刘铭传总领前敌马步各军。”

李鸿章的奏折中说:“刘铭传与臣生同乡里,少负不羁之材,血性忠勇,智略明达,近时武将中实所罕见。苏省肃清非臣之功,刘铭传与程学启之功为多;任、赖捻股,蔓延数省,幸而殄灭,亦非臣之功,刘铭传一人之功也。”又说:“现在营中生擒贼党,皆供称张逆惟恐刘铭传复出,时时探问。微臣文弱,办贼之才,自愧不如。”这样大棒刘铭传,一方面是为将来铺叙战功作张本;另一方面是有意贬斥左宗棠,意思是说,左宗棠自以为威望盖世,而西捻怕的是刘铭传,不是以诸葛亮自命的左宗棠。尤其请旨以刘铭传总领“前敌马步各军”,原是朝廷赋予左宗棠的任务,现在由淮军部将接手,等于表示左宗棠只好做供李鸿章驱遣的部属。

这道奏章,除了如请降旨以外,照例抄发有关的统兵大臣“阅看”。左宗棠第一个看不起的就是李鸿章,所以看了这个“抄件”,那一气非同小可,但眼前无奈其何,只好先忍口气,找机会翻本。

机会很快地来了。刘铭传自蒙“恩旨”,曾国藩又派人“劝驾”,加以李鸿章另有密札,动之以情以外,词气间隐隐表示,收功在即,不可放弃此可能封爵的难逢之机。于是刘铭传心动了,延聘名医,把两只脚上的湿气治得略微好些,勉强能上马了,随即动身到山东德州去见李鸿章,出动铭军助剿西捻。

十万大军,四面河海,围剿万把人的西捻,自无不能收功之理。就在刘铭传到达前线的一个半月,张总愚所部投降的投降,被斩的被斩,最后左右只剩下八骑,逃出重围,被阻于山东聊城东面,运河支流的徒骇河。

等官军赶到,张总愚不见踪影,那八个人被杀了六个,留下两个活口,白刃加颈之下,那两个人说,张总愚在徒骇河畔,与他们八个人诀别,自道罪孽深重,然后悲呼涕泣,投水而死。

这天是六月二十八,李鸿章以六百里加紧的专差,飞章报捷,朝廷在七月初一就得到了消息。国有大庆,王公大臣及内廷行走人员,照例要“递如意”祝贺,两宫太后加上皇帝,一递就是三柄。珠市口的珠宝店、玻璃厂的古玩铺,各式各样的如意,被搜购一空,拜受张总愚之赐,凭空做了一笔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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