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典

作者:张南庄

词曰:

泪如泉,怨皇天。偏生拣着好姻缘,强教半路捐。

花未蔫,貌尚妍。活人怎肯伴长眠?红丝别处牵。

右调《双红豆》

话说雌鬼自从嫁了活鬼,一对好夫妻,同起同眠的过了半生半世,真是乡下夫妻一步弗离的。后来生了活死人,愈加夫全子足,快活不了。谁知乐极生悲,把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儿家,跳起来就死了。初时还有些和尚道士在家中闹弗清楚,倒也不甚觉着。及至断了七,出过棺材,诸事停当,弄得家里冰清水冷。

那个鬼囡,自从主人死过,没了管头,吃饱了宕空筲箕里饭,日日在外闲游浪荡,雌鬼也管他不下。一个搭脚阿妈,只晓得烧茶煮饭,踏杀灶堂泥,连大前头都不到的。一个委尿丫头,抱了活死人终日赶乡邻白相,弗到夜也弗肯归槽。雌鬼住在家中,弄得走了前头没了后面。叫呼弗答应的,愈觉冷静。倒还亏六事鬼三日两头走过来照应照应。

一日,雌鬼正在家中扯些棉絮,要想翻条脱壳被头。忽然膀罅裆里肉骨肉髓的痒起来,好象蛆虫蚂蚁在上面爬的一般。心里着急,连忙脱开裤子,看时,只见一群叮屄虫,认真在屄爿沿上翻斤斗。忙用手去捉时,被他一口叮住,痛得浑身都肉麻起来。只得放了手,一眼弗闪的看他。

三不知六事鬼走来,看见雌鬼绷开两只软腿,只管低着头看,心中疑惑,轻轻走到跟前一看,不觉失惊道:"怎的活大嫂也生起这件东西来?"雌鬼吃了一惊,急忙束好裤子,说道:"你几时到来?偷看我是何道理?"六事鬼道:"这个虫是老屄里疥虫考的,其恶无比。身上有了他,将来还要生虱簇疮,直等烂见骨还不肯好。当时我们的鬼外婆,也为生了此物,烂断了皮包骨,几乎死了。直等弄着卵毛里跳虱放上,把虫咬干净了,方能渐渐好起来的。"雌鬼忙问道:"你身上可有这跳虱么?"六事鬼道:"在家人那里来?这须是和尚卵毛里才有两个。"正话得头来,只听得隔壁喊应六事鬼,说有个野鬼寻他。六事鬼慌忙跑归。

这里雌鬼痒一阵,痛一阵,弄得无法摆张。肚里千思百量,忽然想起活鬼生病时,曾在鬼庙里请过香头,何不借着还愿做个因头,到庙里去与那怕屄和尚相商,谅必有画策的【犹言通融】。算计已定,重新梳光了直掳头,换了一身茄花色素服,家里有用存的香烛拿了一副,叮嘱搭脚阿妈看好屋里,开了后门出去。

那雌鬼原有几分姿色,戴着孝,更觉俏丽。正是若要俏,须戴三分风流孝。虽然年纪大些,还是个半老佳人。

一路行来,到得鬼庙前,只见两扇庙门关紧;把手去推时,原来是关门弗落闩的,一推就开。走进里面,依旧把门关好。那和尚听得门响,走出来看时,见是雌鬼,连忙接进里面,替他点上香烛。雌鬼拜了几拜,应过故事,起来各处游玩。走到和尚房里,只见朝外铺张嵌牙床,挂顶打抱不打皮帐,床前靠壁,摆一张天然几;一头一盆跌椁香橼,一头稳瓶里养一枝鼻涕花;中间挂一幅步步起花头的小单条,旁边摆着几条背板凳;床下安个倒急尿瓶;铺设得甚是齐整。心里想道:人说三世修来难得搭和尚眠,原来和尚的静房是这般精致的。坐在凳上东张西望,再见和尚托着一碗枣儿汤,送到面前。雌鬼是吃惯的,接来呷了几口,放在桌上,熬不住便道:"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要问你:可有一件东西么?"和尚道:"施主要什么,小僧若有,自当奉上。"雌鬼一时间出了口,回味思量,又觉开口告人难;欲要不言,却又话不说不明,弄得千难万难,红着鬼脸,不言不语。

那和尚是色中饿鬼,早已心里明白,便笑喜喜挨近身来道:"到底要什么?却这般又吞又吐的。"雌雄鬼只得老着面皮说道:"你身上可有虱的么?"和尚道:"小僧身上饿皮虱,角虱,卵毛里跳虱,一应俱全;不知要那一种?"雌鬼道:"有了这许多,难道虱多弗痒的么?"和尚道:"小和尚硬如铁,是虱叮弗动的,那里会痒。"雌鬼道:"实不相瞒:因生了叮屄虫,闻得要卵毛里跳虱医得,所以来与你相商。"和尚道:"这个其容且易。施主且脱开来,待小僧放上便了。"雌鬼只得脱开裤子,露出屄爿沿上两个笑靥来。那和尚平素日间,还要无屄干卵硬,何况亲眼看见,便也脱开裤子,说道:"省得搜须捉虱,等他自己爬上去罢。"一头说,一头便将身凑上。那跳虱闻着腥气,都跳上屄爿来。真是一物治一物,那叮屄虫见了,便吓得走投无路,尽望屄里钻了进去,钻不及的,都被咬杀。雌鬼道:"这被他逃去的,畔【匿】在里头钻筋透骨的作起怪来,便怎么处?"和尚道:"不防,待我打发徒弟进去,口未考的疥虫替你一齐触杀便了。"雌鬼没奈何,只得由他扳屄弄屎孔的触了一阵,方才歇手。

大家束缚好裤子,雌鬼便欲起身。和尚拦住说道:"小僧替施主医好了大毛病,怎么相谢都弗送就想回去?和尚吃十方,施主倒吃起廿四方来了!"雌鬼道:"今日没有身边钱,改日谢你便了。"和尚道:"现钟弗打倒去炼铜!又不是正明交易,倒是现开割的好。正叫做赊三千弗如现八百。"雌鬼道:"真正若要欺心人,吃素队里寻。不要说我是老施主,就是个面熟蓦生人,象方才这等适心适意的被你鬼开心,难道肯替你白弄卵的么?我倒肚里存见,譬如割屄斋僧,弗做声弗做气罢了;你倒拔出卵袋便无情起来!"和尚道:"方才施主眼对眼,看小僧用尽平生之力,弄得热气换冷气的,替你触疥虫,倒要一毛弗拔的绰我白水,也意得过么?"雌鬼被他缠住,只得在荷包里挖出一只铎头锭来送与他。和尚双手接了,忙陪笑脸道:"这是生意之道,不得不如此。后日里间倘然用着小和尚时,决不计论的。"雌鬼也笑道:"今日出来烧香,倒变做买卵触屄了,与赔钱养汉何异?真乃意想不到。"说罢,起身便走。和尚直送至山门口方才进去。

雌鬼一路回来,到自家门首,已经日头搁山。正要进门,只听得活死人在后吱哗百叫。回头看时,见他手里拿一把乱擂芝麻糖,委尿丫头抱着,从乡邻人家出来。雌鬼便立定脚头等他。不防六事鬼家送出一个光头小伙子来,正与雌鬼打个照面。雌鬼忙避入门中,那小伙子走过几步,还三转四回头的只顾看他。雌鬼便抱了活死人,叫丫头关上大门,走到里面坐下,觉得满身松爽,时须迷迷的好困起来。便收拾夜饭吃了,困到床上,却又翻来覆去的困弗着。正是引动春心,那无明火升起来,如何按奈得下?肚里胡思乱想:又不便常到庙里去;倘教和尚来家,又怕寡妇之门,被乡邻市舍话长说短。若另寻主客,也终非长久之计。倒不如嫁个晚老公,可以朝欢暮乐,靠老终身,倒觉名正言顺。况这六事鬼又惯做两脚居间,与他商量,也甚便当。

主意定了,巴到大天白亮。晓得六事鬼欢喜吃口老白酒的,便教鬼囡去买端正【犹言妥】几样下酒小菜,好待六事鬼来浇浇媒根,以便与他讲心事。鬼囡去不多时,买了些割碎肉,雌鸡头,夹肝,捉死蟹,一瓶酸酒,都拿到屋里。雌鬼收拾齐整,等到吃饭过后,六事鬼果然到来。雌鬼喜之不甚,连忙掇凳弗及的请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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