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很年轻的时候,大约二十岁吧,在大山里迷过一次路。当时她累极了,就坐下来靠着一棵大松树的树干休息。她刚一坐下去,视野里的景色就完全改变了:树林后退到了远方,一个美丽的、灼灼闪光的园林世界显现在眼前。但是这个中国园林并不是每一处都那么明丽,沿着园林的中线,有一半园林被阴影笼罩,仿佛睡着了一样。

农出于冲动跑进那阳光灿烂的一半,仔细地观察了长亭和小桥流水、花坛、红色院墙和参天银杏。她听到有一些童声在唤什么人,她激动得不能自已。院墙内的青石板地上刻着一些象形文字,当她弯下身去看时,文字就消失了,而当她一直起身来,那些文字又出现了,一个一个的像小人儿一样望着她。石板缝里的地衣是深黄色的,显出久远的年头,也许上千年了。正当她流连忘返于那些奇花异草时,她忽然记起了另一半。

她往那阴暗所在的方向跑了又跑,却始终接近不了。那睡着了的另一半具有魔法。也许不是什么魔法,是根本不存在吧。然而在奔跑中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大马路上。她想退回到马路对面的树林里去,一队卡车开过来了,将她拦在路的这边。到卡车走完时,穿工作服的小伙子跑来问她:

“是你在军事禁地停留了吧?还不快跑!”

于是农跑回了家。后来她从未向人说过她的那次遭遇。她总梦见那个失去了的另一半——她在黑暗中扶着院墙辗转,从圆形门洞穿出又穿进,地上有细碎的、银子一样的月光。也许那真是军事禁地,一个从未存在过的禁地,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着。不知为什么,当她遇见煤永老师时,她立刻记起了那个园林,那阴影中的另一半。

有时候,农会盯着煤永老师的背影看。她从那背影上看出了一条隐隐约约的中线。这种时候,农往往无比震惊,一连好几天心神不定。她总觉得她所爱的这位男子有很多她捉摸不透的地方,她跟不上他的思路,因为她不是善于思考的人。农一个人独处之际,就会想起这件令她烦恼的事,虽然她同煤永老师在一块时是如此的有激情。一个身上有阴影的、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怎么能向他托付终身?既然迟早要分手,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时间长了痛苦不堪。就因为怀着这种思想,农在结婚前的那段时间疏远了煤永老师,因为她觉得煤永老师并不像她爱他那样爱她。他太深不可测了。

农是个凭直觉行动的女子。一开始,是煤永老师对教育事业的痴迷打动了她,并且她完全理解那种痴迷。她认为那种东西同园林之美属于同一类型——既庄严、大气,又充满了毛茸茸的质感。很快她就离不开这位小学老师了。

“您的思想里头是不是总有一些深沟?”年轻的农问煤永老师。

“当然啦,我是教育工作者嘛。”煤永老师爽快地承认。

他没有进一步说明,也许因为无法说明。农因此很不满。不满归不满,她仍然深深地迷恋他。在外人看来,煤永老师长相普通,只不过是个快要步入老年的男子。他的美是内在的气质之美,农能领略这种稀有的美,她对自己在这个方面的能力很自信。可是她对自己能否进入他的心却很不自信。煤永老师不是容易冲动的人,正是他的冷静和深邃如同磁石一样吸引着农。有时候农会半恼怒半欣赏地称他为“另一半”,有时候,农则无缘无故地陷入悲观。

农又去过几次军事禁区,透过铁丝网,她看见了长亭,长亭的后面是湖,湖里长着荷花。她再也没法穿过铁丝网,躲过哨兵。那些哨兵全副武装,好像随时要朝她冲过来一样。仅仅有一次,那哨兵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问她:

“您对这里头的景色感兴趣吗?”

“是啊。”

“其实啊,这种地方不宜多看,看多了会做噩梦。”

“可我的工作就是设计这种园林。你做噩梦吗?”

“我早就习惯了。”

农觉得这个小哨兵不会拦她,就从那张门走进去。她刚走到花坛那里,就听见两颗子弹挨着她的头部飞到前面去了。她吓得瘫在了地上。

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她再也没去过那座大山。从那以后,长亭老是在她脑海中出现。她设计的那些园林里都没有长亭,她认为长亭完全是多余的。可是长亭纠缠着她,不肯放过她。坐火车时,朝窗外看去,长亭甚至变成了半空的天桥。然而最可怕的还是园林里的那条中线。尽管她小心翼翼,将园林设计得完全不对称,但在结束时那条中线还是会隐隐约约地透出来,弄得她沮丧不已。第一次在煤永老师的背影上看见那条线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当即就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她费了好长时间才使自己慢慢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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