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词

作者:阿真

夜里静悄悄地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于是,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城市被包裹在银色的世界里。雪下得并不厚,有些地方一脚踩上去,就能看到灰青色的路面。但大楼的楼顶和街道及树木花草都浸染在雪景的氛围里,显得洁白而又纯净。这初雪使气温骤降,空气变得清新而又凛冽,路上的行人都不约而同地戴上了毛线帽和皮手套,女人们穿着色彩艳丽的大衣,甚至还竖起了衣领,以防冰冷的雪花灌进了脖子里。人们脚蹬皮靴,小心翼翼地在融化着的雪地上走着;汽车开得十分缓慢,轮子擦在积雪上,发出迟钝的声音。

这个雪天对于小蔓来说是猝不及防的。因此,她既没为自己准备过冬的衣服,也没为自己准备过冬的鞋子。三月里,她穿着毛衣和单鞋来到白云市,身上携带的也只是几件学生穿的夏秋装。自从王亮在那个刮着沙尘暴的夜晚将她搂在怀里之后,她就痴痴迷迷地徜徉在晚秋里难以自拔。回味王亮那些深情的吻,成了她的功课。无论是一个人走在街上还是独自在厨房里忙家务,只要想起王亮,想起他在黑暗中用力搂紧她,然后,将温润的嘴唇移到她的脸上、额头上、嘴唇上……她的心就醉了。但也就是从那个周末之后,王亮突然消失了,不知是在故意躲避她,还是他真的去了什么地方,反正她每次往白云大学打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王亮不在。再问下去:知道他去了吗?接听电话的人则回答:不知道。有好几次,她动了去白云大学找王亮的念头,但每每要付诸实施了,她便又犹豫了。如果王亮真的不在,她去找他就变得毫无意义;如果王亮在学校里,只是不想再见到她,那她的出现就更是索然无味了。她有一种直觉,王亮是在躲避自己,否则,无论有多重要的事情,他都没必要一走了之,而不想法通知她。从某种意义上说,王亮的确跟她无缘无故,王亮去也没有必要跟她打招呼。可那些周末的欢聚,那些热烈的吻,又该作何解释呢?难道这一切,都没有感情的成分,一个男孩子可以在感情零点的状态下,去吻一个女孩子?可在吻过之后,王亮为什么害怕再跟她见面呢?他为此感到内疚、后悔?还是感到难为情呢?于小蔓在回味着那些甜蜜的吻的同时,也被这些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死死地纠缠着。她那颗还显幼稚的小脑袋,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这样复杂的感情问题。她曾拿这个问题冒险向阿慧请教,果然,阿慧听说一个大男孩子吻了一个比他小的女孩子之后,就失踪了,立刻惊讶地问于小蔓,这个女孩子该不会是你吧?阿慧的调侃,让于小蔓窘得满脸通红,尽管她一再声称是从电视上看来的,可阿慧又追问她这部电视剧的名字。弄得于小蔓只好胡编了一通。不过,见多识广的阿慧最后还是对她给以忠告:“如果那个大男孩子吻过一个小女孩子就溜了,那这个男孩子肯定不是个好东西。他是在欺骗女孩的感情。要是我,会恨他一辈子的。”于小蔓还想为王亮辩护几句,就说:“他只不过是吻了她,女孩子又没损失什么,这算什么欺骗啊!”阿慧却不这样认为:“怎么没有损失呢?一个女孩子可以随随便便地让男人吻吗?告诉你小蔓,我不懂什么爱情。但除了同我订婚的那个男人可以吻我,别的男人要是这么干了,我肯定要让他赔偿损失的。”于小蔓仍不愿意将王亮给自己的吻抹上污点。就不甘心地又说:“也许那个吻女孩的男孩也是出于感情和爱呢!”阿慧马上抢过话茬说:“如果真的有感情和爱,那他就应该和女孩订婚,为什么要溜啊?他简直就是个流氓。”听阿慧这样说,于小蔓心里就像打翻了五昧瓶一般百感交集。王亮不是这样的人,王亮是因为爱才吻我的。她在心里大声地反驳着。

然而,一个周末又一个周末地过去了,这个家却再也没有了王亮的影子。他仿佛从没在于小蔓的生活中出现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为了解开这个谜,于小蔓在给好朋友王波的信中,转弯抹角地提到了王亮,斟词酌句地写道:自找到保姆这个工作后,我就没有时间和你哥哥联系,也许他快毕业了吧!望告。但王波在回信中却说:“我哥哥应该明年毕业,不过,他眼下正在准备毕业论文,功课忙得很,很少给家里写信。”从王波的信中,看不出王亮究竟是在学校,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是给家里写过信,还是好久没有音信。正是王波这封模棱两可的信,让于小蔓鼓起了去找王亮的勇气。她想,她一定要找到王亮,问问他突然消失的原因。她要告诉王亮,她并没有怪罪他的吻,更不会像阿慧说的那样强迫他跟自己订婚,她只想让他知道,在他未毕业之前,这儿永远是他的家,每一个周末,她都在盼望着他的到来。

经过了无数次的犹豫之后,在这个落雪的周末的清晨,于小蔓终于踏上了去白云大学的路——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堆积得很厚,低低地垂着,仿佛要压下来似的。空中仍飘着雪花,一阵阵寒风从远处吹过来,掠起地上的积雪,凶狠地抛向人们的面颊,尔后,又匆匆地逝去。在这个隆冬的寒冷天气里,往日喧闹的城市突然变得肃穆而又宁静。所有的喧哗都埋藏在冰天雪地中,行人只是尽力地缩着脖子赶路,就连汽车的喇叭声也变得苍白无力。

夹杂在行人中的于小蔓显得非常特别。她上身穿一件单薄的砖红色尼龙布茄克衫,浅浅的青果领口,使她的脖子显得又细又长;破损的袖口要比她的胳膊至少短了三寸,没有办法,她只好让里面的一件同样磨损得破了边的灰色毛衣,探出头来。这件早就该退役的外套她穿在身上又窄又小,身子只要动一动,带松紧的衣襟就会蹿到腰上面。因此,她一路走着,还要不停地用手往下拽这不听话的衣服下摆。她腿上没有穿毛裤,今天早上,她翻出从家里带来的那条旧绒裤往腿上套时,一不小心,挣开了长长的裤腿线,于是,她万分恼怒地将它扔在了床底下。她只好在春秋裤的外面罩上了一条老掉牙的瘦腿弹力裤。这条裤子是大前年母亲在集市小摊上买的处理品。如今,整个城市都在流行宽大的肥腿裤,因此,当高高瘦瘦的于小蔓穿着这身古里古怪的行头,脚蹬一双刘丽萍夏天时送她的浅口棕色皮鞋迎着寒风出现在街头时,几乎所有从她身边走过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伸出缩在大衣里的脖子,惊奇地看她一眼。一群不知要到哪里游荡的男中学生,走到她跟前时,甚至齐声唱起了“你就像那一把火……”

于小蔓只是快步地走着,她并不觉得有多么冷,也感觉不到人们射向她的奇异的目光。她的身心沉浸在一种恍惚的梦境。从家里到汽车站的这段路不算长,但她却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她看见自己站在白云大学的校园门口,王亮兴冲冲地朝着自己跑过来。像最后见他那次一样,他头上没戴帽子,乌黑的短发在风中上下跳动,黑亮的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芒;一会儿,她又看见自己孤独地站在找工作的那个小广场上,除了飞扬的尘土,周围没有一个人影;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正偎在王亮的怀里,她哭着,眼泪流得又急又快,伤心欲绝,王亮用力搂紧她,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小蔓,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人……

一辆画着康师傅方便面广告的双层公共汽车缓缓地从于小蔓身边驶过,浓重的汽油味将她从梦境中唤醒。她揉揉眼睛,慌忙退到了路边砌着花砖的人行道上。

公共汽车站牌下站满了等车的人。下雪天加上糟糕的路况,便成了公共汽车误点的理由。人们不停地跺着双脚,心情沮丧地看着车站上越来越多的乘客。终于,有一辆14路车开了过来,但车厢里已是黑压压的一片。车门一打开,人们就像发了疯似的往上挤。开始,于小蔓也被夹裹在人流里,但三推两拥,又被抛在了下面。公共汽车开走了,有人很无奈地向着开过来的出租车招招手,搭出租走了。于小蔓看看车站上并没有减少的乘客,不由一阵阵心急火燎。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理由。这一刻,就在她等车的这一刻,也许就会成为她见不到王亮的理由。她想象着此时已吃过早饭的王亮正要穿上棉衣,准备外出。这只是早一步和晚一步的问题。如果她在王亮出现在校园门口时到达了那儿,今晚他们又会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度周末了;如果她迟了一步,就会与王亮失之交臂,而他们的见面,也许会因此而变得遥遥无期。

于小蔓不由自主地把已冻得发紫的右手伸进了茄克衫的口袋里,手指尖很快便触到了那个卷成了纸筒形的百元钞票。这是她准备回来的路上给王亮买晚餐食品的。她用手指在纸筒上抚摸了一下,就抽出了手。她舍不得用这笔钱去搭车,这不是姚秀花的饭费,而是她自己挣来的辛苦钱。于小蔓从衣袋里抽出右手,用力地甩了甩,像是要把烦恼甩掉。她依然感觉不出有多么冷。相反,心里始终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焦急烧得灼疼。她从等车的人群中步出来,抻着脖子看了看杳无踪影的公共汽车,脚下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她很快地往前走着,脑子里则在计算着从这里到白云大学要走几站路。

“嘎——”的一声,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停在了于小蔓的身后。她以为人家只是随意停车,就不理不睬地继续往前走去。但刚往前走了几步,背后就有人叫住了她:“于小蔓!小蔓!”

是江梅朵。身穿浅灰披风式羊绒大衣、系着一条同一色调的小格子羊绒长围巾的江梅朵一手扶着打开的车门,站在车下,向于小蔓招手。

那一刻,如果地上能裂开一道缝,于小蔓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的。可地上没有裂缝,这条新铺了柏油的马路平展展的,从前有过的坑坑洼洼也被填平了,何况还盖着一层雪。在寻找裂缝未果的情形下,于小蔓只得转过身来面对着江梅朵。

“你要去哪?”江梅朵问。

“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红着脸的于小蔓随口说道。

“上车吧,我送你去!刚好,我也想买点吃的。”江梅朵说。

于小蔓很想拒绝,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想逃走,两腿又像是给钉住了,抬不起来。看来她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连手套也没戴,你会冻坏的。”江梅朵为她打开车后门,上下打量着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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