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瓢

作者:曹文轩

穷人们纷纷准备好了棍子。

这种棍子被赋予了一个朴素的、直截了当的名称:翻身棍子。

这是一种廉价的,但却简洁而实用的武器与刑具。抓握一根棍子,然后肆意敲打与狠揍,这是人的原始欲望,也是原始本能。操持一根棍子,是不用任何操练的,无师自通。在一

段时间内,这里到处可以见到一脸喜气洋洋但依然还一脸菜色的人们手拿棍子,在到处走动着。见了不顺眼的东西,比如寺庙里的菩萨,比如祠堂中的香炉,比如村头供奉土地爷的小庙,想敲就敲,想粉碎就粉碎。见不顺眼的人,比如地痞流氓,比如地主富农,想打就打,要揍就揍。娘的,不打你们打谁,不揍你们揍谁?总不能在手中白白地抓一根棍子!村巷里,桥头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情景:几个十几个抓着棍子的人,忽地围住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吸血鬼”,然后举着棍子将那 “吸血鬼”团团围住,绕着圈儿,过一会儿,其中一个说:“狗日的,看你还敢欺负咱们穷人!”一棍子打了下去,随即,其他的棍子便纷纷跟上,那“吸血鬼”哭爹叫娘,抱头鼠窜。最后,或是被打落到河里,或是被打瘫在巷子里。如果是开一次大会,棍子林立,仿佛转眼间长出一片森林。人流动起来,这片森林也便会跟着流动起来。流动的森林,给这死气沉沉的、郁闷而无趣的乡村增加了无限的活力与生机。

邱半村每逢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和棍子相碰发出的乒乓声,就像打摆子一样,抖得不成形状。

邱子东的母亲说:“你抖什么抖,咱们家是贫农!”

“是,是,谁说不是呢?咱家是贫农,咱家是贫农……”但邱半村却依然在抖,眼更斜,嘴更歪,说话更含糊不清,仿佛嘴里叼着一只死老鼠。

这天,程瑶田开门出来解溲,看见了这些棍子,赶紧又退了回去,将门关上了。

采芹的母亲问:“外面怎么啦?”

程瑶田说:“没有什么。”

“那你怎么又退回来啦?”

程瑶田说:“外面净是棍子。”

采芹的母亲不禁将采芹搂得紧紧的。

程瑶田宽慰她们说:“你们不用害怕,这些棍子是不会上女人身的。”然后,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

那些到处流动的棍子,最终并没有打到程瑶田身上。李长望说:“程瑶田虽然是个大地主,但却很瘦,经不住几棍子。万一一棍子将他打没了魂,就没有什么大意思了。”商量来,商量去,就决定用另外一种形式:坐飞机。

程瑶田被几个抓着棍子的年轻农民抓到了祠堂里。在被抓时,程瑶田显得很平静,临出门时,对采芹的母亲说:“这孩子已有许多天不读书写字了。”转而对采芹说:“笔要握直,纸要放正。”

程瑶田双手反绑后,留下的绳子还长长的,这长长的绳子从横梁的这边扔上去,又从横梁的那边垂挂下来。

周家小五子说:“疼痛总会有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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