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

作者:司马中原

时辰在石二矮子的感觉里过得很慢很慢,从来也没像这样慢过——仿佛被枣核儿钉钉在那儿,再也流不动了。而杀声仍到处腾扬着,灌进人耳,流进人心,这样的情景魇压着人,使人满脑子空空的,恁什么全不能想了,只有一个若即若离的游丝般的意念把人拴系着——一个本能的卫护生存的“杀”字。

“抓关八呀,抓关八呀!”

是墙外的叫喊声愈来愈加响亮了,但是,关八爷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抓住的人,他打得比谁都狠比谁都活,每当一棱火泼出手,他就滚动身子,让还枪的人枪枪全击在空无一人的瓦面上;他不但使枪火狠剃四判官的头,更时时照应着各处伏身瓦面的弟兄。

大伙儿瞧着关八爷没损伤,心里都像吃了定心丸,虽说情况万分危急,却越打越起劲了。朱四判官各枪所带的枪火虽然不少,但六合帮的各支匣枪,枪火也都是顶足了的,省着留在这一晚拼,不愁缺弹,时辰一久,翻进院子的人更多,也不知关八在那儿,横竖闭上眼乱发枪,逢人就打,又打起乱糟糟的烂仗来了。就算是烂仗罢,假如四判官手下人都能硬挺下去,六合帮可真够惨的了,可惜土匪虽说人多,也吃不住硬磨,冲也冲进去了,喊也喊粗了脖颈了,遍地磕磕绊绊的人尸,谁见着不胆寒?那些不声不响的尸首还吓不着人,糟就糟在挂采带伤的身上,有些走劫运,刚翻进长墙就被枪火灌上了!不是拖了胳膊就是拐了腿,有些得“头”彩——脑瓜子被瓦片砸得冒浆!逃得枪弹的从墙缺口翻遁出来,嚎的嚎,喊的喊,妈妈菩萨老子娘一齐出笼,把后面的心都扯疼了。

“嗳嗳,里面怎样?”

“嗨,甭提啦,”负伤的爬着叫:“谁碰上关八谁就这个样!”

“天晓得关八的匣枪怎样打的,横打横着倒人,竖打竖着倒人!”

就这么盲目传播着;是关八爷打的也是关八爷打的,不是关八爷打的也是关八爷打的,硬把关八爷抬在嘴上,弄得人心惶惶,手把着长梯两腿就发软了。旱匪头儿徐四平常也不是不怕关八爷,只因为肚里先装了些酒,错把醉意当成胆气,再加想得那匹白马,就埋起匣枪翻上了墙头,谁知刚上去就劈胸捱了一枪,软丢丢的从长梯上滑下来了。

“徐四爷栽啦!徐四爷栽啦!”有人一路叫喊过去。徐四这一栽不大要紧,徐四手下一把儿旱匪没了头儿,谁也不肯押上性命去爬墙了,本来就没谁愿打这场火,邬家瓦房里既无财宝,又没金银,何况关八是个硬里儿,碰上他就腿瘸胳膊折,说什么也犯不着,趟黑道走混水,钱财才是大王爷,四判官算啥?!就是卖命跟四判官出力,把六合帮吞掉,宰掉他们上肉案儿也卖不了几个钱,抓活的的更没什么奖赏,黑里乱嘈嘈的,又没有谁押阵,既然有懒可偷,大伙儿就当缩头乌龟,虚放它几枪应应景儿也就罢了!

可怜徐四虽中了枪,却不甘心就死,被他手下人擒着两腿,像拉黄包车一样的倒拖着跑到林子里,两眼还斜斜的朝上吊着,涌溢着血沫的嘴还嚅嚅的呓语着:“马……马……白马!”

在邬家瓦房另一面,钱九手下那伙人开头就没卖过力,再加上毛六缩头缩脑像只瞎眼的夜猫子,那还号令得人?钱九那把子人,原想跟四判官合伙,在万家楼分笔肥的,谁知一开头就折了人,贴了老本,早就嚷着散伙了,钱九带人入盐市,一去就没了消息。今夜围邬家瓦房,他们抱的是观风望阵的心情,若果四判官打的顺当,大伙儿不妨摇旗呐喊凑合凑合,壮壮声势,充充门面。偏巧开初就没打好,两番冲进长墙,没见着对方人影儿光是捱枪,一梭火泼出来,活人就变成尸首,乱七八糟铺在大院子里,有些胆大的还沉得住气,晓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知道自己脑瓜还在不在脖子上?那胆小的,早就吓晕了头,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

有些弄岔了方向,翻到这边来,逢人就喊说:“不得了!不得了了!关八这一手匣枪,可真是开枪就见血,出手就伤人,弟兄伙,能遁的就遁罢!”

“对呀,兄弟伙,”钱九的人就应上了:“四判官又不是谁的老子?生咱们养咱们的,活该听他。咱们打家劫舍,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好拿主意,手风顺,多做它几宗案子,手风不顺就消声匿迹不出头,如今四判官硬拿鸭子上架,逼咱们跟他伙穿一条裤子,钱财好处没得着,先去顶关八的子弹,这算啥玩意儿?!”

“有理进茶馆去说,咱们先拔腿再说!”

“早走早没事!”

旱匪们纷纷议论著。

当朱四判官正在东南边扑打不休的时刻,钱九的那拨人却从枯树林背后悄悄的拉走了。他们怕毛六报信,把他摘了枪绑在树上,总算对他客气,只用他的瓜皮帽儿装了一把泥塞在他嘴里……

而朱四判官仍然蒙在鼓里,自从在万家楼跟关八爷对过枪之后,他就犯上了心虚胆怯的毛病,尽管心里把关八恨到骨头里,可就不敢出头跟关八爷面对面的斗枪。好在手下人多,活捉关八不易,抓个死的也成,旁人在攻扑邬家瓦房时,他仍坐在枯林中的木段上喝他的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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