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战争

作者:马宇彤

散了会,向天歌吃了个盒饭,开车直奔马自达家。吴企全落到这个地步,向天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遗憾、惋惜、后悔或者解气,也许都有一点。他一直对吴企全耿耿于怀的不是他的贪婪,而是他的那些无耻的念头,这种恶心仿佛一只苍蝇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有一段时间,他在心里宽慰自己,就看在马自达的面子上忘了那些事吧,可是大多数人对这种事情的感觉,就好像刚刚补过的龋齿,越是想忘掉,越是不由自主地去舔它,因为它原来是坏的,习惯了缺失,一旦补齐,反而感到碍事,身体上的器官只有在出问题时才能意识到它的存在。

唉,向天歌叹口气,算是恶人有恶报吧,特别是这个恶人的罪恶还跟自己多少有些关联,就更显得具体而真实。马自达的情绪明显受到内弟一案的影响,少了以往那种标志性的从容,说起内弟来还有些愤愤然:“以前,企全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贪财不贪赃,风流不下流,当时听着我就来气,这不是放狗屁吗?贪婪、风流他还有功了不成?想风流而风流不成的那是盲流,风流成性了那就是下流。可是,他姐不让我说他啊,生怕委屈了兄弟,现在后悔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点不假,人不能在小地方无节制地迁就自己,不然,肯定要有大麻烦。按说,找几个女人还不算什么要命的问题,还在道德品质的层面上,可是,现在的女人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她们不看到实惠凭什么跟你上床?不得用钱开路,这就埋下了隐患,好色而贪财,贪财而犯罪,这是必然的三级跳,多少贪官都是栽在这上面的。”

向天歌拿出三千块钱,放到茶几上,对马自达说:“我得到消息了,是判了十三年吧,就算过段时间争取减刑或者保外就医,吴主任在里面也肯定要受些委屈,头一件受不了的事就是喝不着二锅头了。对他来说,这份难受可能不亚于失去自由,这点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看看怎么贴补过去?”马自达明显受了感动,他说:“天歌,这钱我收下了,我替企全和弟妹谢谢你。企全虽然认罪态度好,积极退赃,从轻判了,可就是判个缓期也是双开的结局啊,我不知道这两口子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弟妹如果提出离婚,我们也没办法拦人家,走一步说一步吧。天歌,真要谢谢你,你这不是周到,是温暖人心呐。世态炎凉,一个人犯了事,多少人在旁边等着落井下石,你一个广告人,还如此讲究交情,真是难得。”

向天歌忽然很想和李彩妮聊聊。合作这么久,他们还从来没有触及过私密话题。李彩妮比向天歌大三岁,已经42岁,还是孑然一身。自古红颜多薄命,而今白领多不幸,特别是白领女人,在情感问题上,钱多顾虑也多,岁数大心思也大,很难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心灵领地,因为她们总是时刻揣测别人亲近自己的动机,生怕等在前面的是一个陷阱。向天歌犹豫再三,也没有打那个电话,他总觉得这么做过于突兀,会把李彩妮逼到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想起李彩强曾经对他说过“谁敢娶我姐”的话,向天歌也认为出类拔萃之人注定是孤独的,即使已有家庭,感情生活也基本以不幸收场,这也算是一种能量守恒,一种冥冥之中的公平。

男人的需求是分阶段的。刚刚温饱时,需要贤内助;腰包鼓了后,需要的就??和婚姻不一样的感觉,不管这种感觉是急是缓是柔是烈,只要和婚姻的味道不同,就能让麻木的味觉有了新的兴奋。

向天歌以前不信,同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集天使与魔鬼于一身,现在他信了,而且他感觉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结合体。向天歌有了负罪感,对人对情,都感觉欠了许多的账,而且更可怕的是,无论从金额上还是时间上,这些账他都无力偿还。

可男人就是这样,许多软都是在心里偷偷服的,嘴上怎么也不肯说出来。向天歌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有自我批评的,有安慰抒情的,就等艾小毛主动把几级台阶铺在他脚下,然后他就可以一口气小跑下来。

但这次,艾小毛偏偏不肯铺那几级台阶。她对男人很失望,她觉得男人实际上是最擅于自我保护的动物,心中有一架精度极高的天平,不管什么选择,都要把地位、金钱的砝码先放上去称一称,只要指针没有倾向他所希望的一面,他就会忘记以前的所有表白,立刻进行调整。曾经在她心中近乎完美的向天歌尚且如此,别的男人更不可能好到哪去!

向天歌也是一肚子委屈,任性的女孩刚开始交往时,还是一种味道,时间长了就变成闹心的脾气不再好驾驭。有句话总结得精辟,男人最喜欢女人说“要”,最怕女人说“还要”。女人总是埋怨男人用情不专,患得患失,其实很多条件,包括外遇的条件都是患得患失创造出来的。如果无所顾忌,可能早已没有了经济基础、朋友圈子等等一切外围保障,到那时,别说女人是不是还有耐心围在身边,她可能连埋怨你的兴趣都丧失殆尽,这大概就是男女之间永远不可调和的差异。

艾小毛去意已决。她相信向天歌真心爱她,只是当这种爱和其他的情感交织、冲突的时候,艾小毛感觉不到切实的保护,而是恰恰相反,经常需要她去正面迎击。艾小毛想通了,她不能永远生活在一味的迁就中,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泪流满面地回忆。目光所及、心思所及之处,都有抹不掉的痕迹。艾小毛不承认自己脆弱,但是,将要挥手告别,而且是悄悄地离开,她还是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她知道,感情的烙印一旦刻上去,再好的涂改液也无法完全遮住,总会比别的地方颜色深一些。艾小毛想得通的是,这种非常规感情注定以双方受伤收场,没有赢家;她想不通的是,如此的至情至性,为什么没有经历过的人感到遗憾,经历过的人又无限痛苦,为什么两全之路如此难找?她无法估量海江这个城市和向天歌这个人将对她的人生产生怎样的影响,她也预测不出什么时候才能从以前的故事中走出来。

再过两天,也就是报栏剪彩的前夜,是艾小毛的34岁生日。向天歌在月溪花园宾馆包下一个套房,他想在这里和艾小毛好好地浪漫一下。但是离那个时间越近,他的心里就越是莫名的紧张和难受。八年多的知己,几个月的亲密,该表白的都表白了,该痛苦的都痛苦了,只是该决断的还没有决断,该出来的结果还没有出来,这个时候,似乎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可如果不说,这段感情就更加漂浮。早晨例会,艾小毛没有出现,文书打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向天歌心不在焉地简单说了说近期工作,他想艾小毛大概累了,也就不去管她,让她歇上半天,晚上才会激情百倍。到了宾馆,怕遇见熟人,他没有在大堂里等而是直接进了房间,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还没见到艾小毛的影子,向天歌有些着急,给艾小毛打手机,关机,打家里电话,无人接听,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向天歌心里徘徊,联想起最近艾小毛一些无厘头的表白和她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向天歌忽然感到艾小毛一定有个天大的秘密瞒着他。

又等了半个小时,艾小毛还是没有露面。向天歌只好出了宾馆,调转车头往报社开去。一进门,文书就告诉他艾老师托人留下一封信放在他的写字台上。

这一刻,向天歌坐在转椅上,呼哧呼哧地喘气,虚脱似的把脚架到桌上。即使不去印证,他也知道了结果,但他不死心,他要知道艾小毛到底用什么理由来解释她的选择。他闭上眼,轻轻撕开信的封口,将信纸抽出来,捏在手里,但是又不敢去看,眼前浮现的却是他和艾小毛在一起缠绵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向天歌静下心来,看惯了电邮,此刻,凝视着已经攥得有些发皱的信纸,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慢慢地展开淡粉色的信纸,艾小毛娟秀的字体一行行地铺陈开来:

天歌,亲爱的:

你我其实心里都很清楚,我们这种无奈的关系,分手是早晚的事,就像那句话所说,我们注定是无限接近,无法到达,只是由于还有那么多的快乐和甜蜜,我们不忍心捅破这层窗纸。相处时间越长,留下的遗憾越多,积攒的埋怨越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曾想过无数种我们分手的方式,魂断蓝桥式的、泰坦尼克式的、廊桥遗梦式的、鸳梦重温式的,但怎么也没想过是最终因伤害而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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