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

作者:孙世祥

天主教了一个月的书,就发觉这环境糟透了。老师不分白天昼夜打麻将赌钱,有的达两三天不出门。有个老师就因长期打麻将,坐骨神经坐坏了,学校用公款地区、县上到处送去医。全体老师的医药费,被他一人就医完了。有的老师不吃饭,专喝酒。喝酒都要喝纯包谷酒。周末递个酒壶给家中酿酒的学生:“打壶纯包谷酒来。”或者亲自到学生家中,去喝刚酿出的热酒。有的老师喝醉了躺在操场上骂人,脏话流水般出来。有位老师酗酒中毒,死了。平时有的老师打牌、下棋矛了,菜刀明晃晃地提着互相追杀。全校老师、学生后面追着看。有的老师弄个相机来,专哄着学生照相。一年可赚两千多块,比一年的工资还高。有的老师给学生算命,一元钱一个。其余养条狼狗产仔卖钱的,买条骡子喂着赶马车的,无奇不有。还有的与学生结拜兄弟,称兄道弟,有的与学生谈恋爱。如此等等,占了半数。其余的呢,也有好好教书的,也有忙做生意的,还有就是忙调县城的。

学校学风大坏。李国正的儿子组织了个“四海帮”,专门敲诈学生。偷盗成风。学生谈恋爱,吃醋打架。天主对他那个班,天天讲读书、做人、创业的道理。而且他一开始就拒绝二年级那些只会打架、捣蛋的留级生。所以他这班虽有几个糟糕的,但都不成气候。其他班偷盗、敲诈普遍存在。孙天主这班学生也时常被其他班的学生来敲诈。孙天主从小被欺,深知这些学生的苦楚。出现这些事了,他只好亲自当灭火器。小到一个学生的调羹被人霸去了,孙天主亲自去拿回来。两角钱被人敲诈去了,孙天主也去讨回。而敲诈者都不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行我素。而孙天主也对此毫无办法。他只能如此而已。自己一生疾恶如仇,而这里恶太多,他根本疾不过来了。

最可怕的还是班上的老师不负责任。学生今天来向孙天主讲英语老师怎么连续几天不上课,政治老师只会拿书念,孙天主也无法。那英语老师叫徐和发,为人做事酸溜溜的,不像个男人,老师就名之为“徐小姨妈”。人既没水平,上课上不下来。并时常做气不上课。孙天主去求他时,他就说:“老孙,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去上两节。”于是又来上两节。等学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时,他又不来上课了,声称是学生得罪他了。全班学生根本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孙天主只得又去求他。后来孙天主没有办法,只好在语文课上,数学、英语、政治地串讲。并且只得向学生鼓吹自学精神了,说自学多么重要。并向学生说:“自学了不懂的,拿来问我。”

许世虎来校后先也还积极。但不久就不行了。那些流氓学生,以和老师称兄道弟为荣。孙、许等才来,这些学生都来找。且孙天主名声大,那些学生更有成天来找的。孙天主哪里理他们?而许来校看到如果不和这伙学生混,那在这学校根本混不下去。于是也和这伙学生打篮球等去了。并受这大环境的影响。见其他班主任将学生交来的班费乱用。他也手痒,将学生的班费,拿去买了个大录音机来,表面上说是全班的,实际就是他的,只有他能用。那班费就是许四个月的工资。攀上一番,他认李国正为舅舅,认李志五等为老表。学生偷了东西来,他就去没收了来自己享用。后来那些学生为讨好他,偷了就直接送到他这里来。酒喝得热了,学生就叫他大哥了,他也就答应,叫这些学生为兄弟。学生称:“大哥有什么事只管叫兄弟们!兄弟们帮你杀人都可以!”许也称:“兄弟们有什么事,只管来叫大哥!大哥帮你们撑着!”这些学生于是都留级到他那一班来,班上乱无天日。其他老师根本上不下他那班的课来。孙天主去他那班上课,也是乱相百出。亏许打招呼:“孙老师的课不准捣乱!”才稍好些。但孙天主渐渐也上不下去了。后来许那班有几个学习好,家境也好的,都转学到县城去了。孙天主也失了心绪。高兴时讲,不高兴时就不讲了。

最后连许世虎自己也上不下他那班的课了。这才大悔,与孙天主说:“我都上不下我这班的课了!你那班的数学课,反正我一如既往。你那班的学生太可爱了。又勤奋又老实。令我越讲越想讲。讲时自己也高兴。一看学生在下面笑了,我就想到讲通讲好了。一见他们脸上疑惑时,我就想糟了,难道哪里讲不对了?我那个班,妈的就糟糕了。搞来搞去在上我那班时,我就坐着备课,好在上你那班时好好地讲。”

孙天主决心对教学进行改革了。他决心从二年级起,把课程拉完后,二年级的语文教材,就是学生在一年级时写的作文集。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学生抄作文的积习已被杜绝。尽管错别字还普遍,但学生已会写真实的所见、所闻、所感了。学生每周两个作文。记叙文都用真人真事,则是说明文《从学校到我家怎么走》、《农民如何犁地》等。学生的作文水平大幅提高。

孙富民、孙富华、孙富文的学习总不见好。孙富华尽管留级,在新的班学习都只在七八名。见孙天主如此教学生,孙富华羡慕得要命,说教他的老师只会照本宣科。两课时上一课,拼音、造句、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在黑板上大板大板地抄。却已是以前全校公认教得好的语文老师了。孙富民呢,就在孙天主这班,毫无进步。既不好学,又贪玩,书不能读,字不能写。孙天主的课,他仿佛在用心听着。其他老师上课时,孙天主去看,见他或望着天花板出神,或在课桌下与同桌打拳。只要一背开孙天主,就傻子似地与其他学生又打又闹。数学学了半年,负五加负十都加不出来。孙天主每有空时,把各科都拿了考他,一考发现根本就没用心学。孙天主大怒,用脚踢,用柴打,打去孙富民只像一团面,既不流眼泪,也不吭一声。孙天主怒极时,不给饭吃,或赶他到外面去,他站在哪里,竟能站上一夜。终是孙天主也没办法。觉这人没有耳朵,因为说了不会听;又觉其没有脑袋,因为听了也不会想。孙天主不见他还不气,一见就气堵上喉里。看看实在没出息,要打发他回家去算了。孙平玉、陈福英说:“这是个没耳性的人!都十七岁了,还不会想事。我们天天年年拿张嘴背在身上。说了这么多年,仿佛一句话都没有说。搞来搞去倒是他不气我们气。气得没办法,只寄希望于你回来以后,由你带着他,让他看见你怎么刻苦,又看看富华如何好学,然后会不会改。既然你都对他无法,那我们更无办法。你打发他回来,我们也对他无办法。再怎么混,也让他在学校里混算了。这样别人不知内情,还以为他行。这样既给他遮遮羞,也给我们和你遮遮羞。如果打发他回来,那连他、连我们、连你都要被人耻笑。别家考不起中学的,拿钱都要买进去读。哪有他这样的好条件?要是他会想事,他就会明白这一切来之不易,好好读书。这下你当了老师,倒叫他回家来,别人怎么看?再等他在学校混两年,看他会不会想过味来。”

于是只好由他在学校混着。但他在学校混,往往使孙天主成天心不得宁。这日孙天主去荞麦山邮电所投篇稿件。自习课无老师,孙富民以为得自由了。和几个身量小的学生提倒腰。他两手将两个学生倒倒地提着。随后他就自己站定,叫那些学生来抱他。有时抱他起来,有时抱不起来,他都哈哈大笑。孙天主回来,见他如此,走去将他耳朵拧着,拖到讲台上就打。说:“蠢猪,你不见我每天读多少书、写多少字吗?我何时只要求别人不要求自己?我给你做榜样你都看不见?你到底要我讲到哪一天,说到什么时候?书上有的我向你讲了,书上无的我也向你讲了。写下来是一部书了,还要我向你怎么讲?”

但仍是无用。孙天主无论白天黑夜,埋头苦读。孙富民呢,十天读的书无孙天主一天读的多。论写的,孙富民十天的作业、作文等,不如孙天主一天写的多。但孙富民仍不会省悟。这日孙天主到荞麦山买米回来,见孙富民正与几个学生打闹,被几个学生追着。孙富民边跑边回头笑。孙天主刚入校门,孙富民就已跑到孙天主面前,头却还向后看着。孙天主伸脚在他前方一绊,孙富民还向后笑着的,“咚”的一声倒下地去,半日爬不起来。头上脸上血出来了。孙天主又气又怒,只得带他到学校医务室去包扎。一时孙天主气得胸里出大气,鼻里出粗气。如此又气又恨,孙天主仅半年就觉气够了,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了。但又无法解脱。日日受此煎熬。

孙天主同时感觉到当家的滋味了。每次他的购粮证上一月的粮,去买了米来时,仅三五天,就被三弟兄吃光了。孙天主几乎都在朝荞麦山街上去买米。在孙天主当了老师后,陈福宽说当了老师,至少要有个单车。于是在昆明买了辆单车带回来送孙天主。孙天主每天骑了那单车到荞麦山买米。孙天主本就不习俗务,粮袋放在后面架上,扎也扎不好。路上袋被后轮磨通了,米流了出来。孙天主只得解了扛着走。有时单车轮爆了,孙天主就骑瘪轮胎走。不久全乡的人都知孙天主不会过生活。

富民二人每回家去,孙天主就在学校里担心二人到家没有。第二天天明,就又为二人悬心从家回来的路是否会出什么问题。看看总不见来,就焦躁起来。既瞎想二人会不会被汽车碰着,又瞎想会不会被狗咬着。总担心出事。直要到二人到学校了,心才会落下。

秋天的荞麦山,景致极美。高山入云,红叶飘飘。教书之余,孙天主就带书外出,爬上山去读书。有时俯见学校在荒山中,球场上人如蚂蚁。就想自己每天如蚂蚁在这世界遥远的角落里活着。他就深感悲凉:在这样的地方活,活一万年也没什么意思啊!活到地球毁灭那天,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已到二十二岁了。他何时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呢?想想好不渺茫。

白天在山上看书,时间倒好混。傍晚,孙天主回到学校,看夕阳西去,他就着急:一天就这样过了啊!我能在世上多少天呢!即使活一百岁,也只三万六千五百天啊!活一天就少一天!他开始一生的倒计时,他以自己活六十年算,已去二十多年,只有不足一万五千天了。如此之短的人生,那能做什么呢?晚上,孙天主回忆一天所为,收获无几,不由大恨。于是一天积蓄的愤恨都向自己发作了。那时他就开始惩罚自己:读到天亮或写到天亮,以弥补昨日的损失。秋冬之渐,气冽风清。孙天主写一阵,就走出外来看看。秋月如钩,秋风似涛。整个山乡,鸡不鸣犬不吠,惟有秋风阵阵,在荒山上斥掠而过。

孙天主在学校极为孤立。大凡在这种地方,人们不结成一个小团伙,是过不下去的。孙天主却找不到一个志同道合者,哪怕结个仅有二人的小团体。别人都是以喝酒、赌钱、吹牛结为一伙。孙天主不参加这些,每天只看自己的书,只有自己独为一伙了。那些流氓学生,见孙天主不理他们,还处处与他们作对,大为不满。再加一些女生甚敬孙天主,他们大为吃醋。这一来,孙天主周围尽是敌人。

有几个教书教得还算好的老师。家在白卡的陈兴洪,师专中文系毕业后,分来荞麦山乡,他教书也还不错。孙天主来后,他就失色了。他为人也还正派,就是不惹别人,和其余人勉强过得去。他家在农村,来到荞麦山中学后和也出于农村的彦红谷老师结婚。对自己能从农村走出来,到这堂堂中学教书,大是振奋。与孙天主说:“大事毕矣。”并抚着刚出世的儿子的头说:“以后怎么闯,是儿子的事了。”钱吉兆师范毕业,人极聪明,书也教得不错。见孙天主总还在拼搏,说:“难拼啊!算了吧!我都盘算好了,像我们这些农民的儿子,至少要三四代人不懈努力,才能达到目标。我这一代,家境贫寒,吃不饱穿不暖,得读书就不容易了。学校又差,老师又没水平。在如此情况下,怎么能达到目标呢?充其量我只能找到个铁饭碗就不错了。我有了一定的知识,也有了一定的经济条件,就为我的儿子打下基础。我能有经济条件供他读大学,也能从小就教育他。不像我的父亲既没钱供我读书,又一字不识,无法教我。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儿子在我的基础上,考个好的大学,拼到一个稍好一点的城市里去。在我儿子这一基础上,我的孙子再发愤努力,拼到个大城市去,那才开始真正的干事业!”孙天主呢,想想就悲哀。能说“大事毕矣”的,在这学校也不多啊!却也居然这么想。孙天主不同。他就是要将钱等设计的数代人才能完成的东西,在他这一代人就全部完成!人人都以孙天主为荒谬,以钱所说的为真理。孙天主则反驳:“如果都像钱这样设计,那一万代人也实现不了目标!”他孙天主在想:他自己见了许多人了。才华、意志如他者鲜。自己都达不到目标,那自己的儿子能有何为?历史上虎父犬子的事情他看多了。万一我孙天主的儿子不如我孙天主呢?那还能对他寄希望吗?所以他硬逼着自己要将一切完成。

邹理全等,在社会上有一群狐朋狗友。有时去开辆货车进来,在学校操场里开着,威风得很。车喧人叫。偏有如陈、钱等,俱去围观。教师心智穷到如此,学生可想而知。车前车后,围者上百人。邹更边开边按喇叭。而有人骑摩托进校时,钱等上去,左摸右看,蠢不堪言。

柳国开等人,就完全变异了。父亲早死,其弟抵郑朝斌后,分在小学教书,却强奸小学生,被判刑,柳老师因此失去了大的希望。就专攻易经,为别人算命。为学生算时,每人一元钱。而算到别人命不如他时,面上大悦,乐祸之心顿生;算到命比他好的,嫉妒之心顿起,面色不悦。不久全校老师学生都知他这心态了。只好见他算着算着面色不悦时,那就证明自己命好了。只要见他面色好时,就知自己命不好了。以后其见孙天主相貌俊丽,才华出众,一日坐着,就与别人说孙天主以后大有出息。别人问:“你给孙天主算过命?”他说:“没算过。但看孙天主的相貌就看得出来。”众人就叫他给孙天主算一下。叫孙天把生日说与柳老师,请他算。柳老师排好四柱,面色大变,狼狈不堪。到底如何,终不示人。也不向孙天主说。后其自言自语道:“怕不可能吧?”又按八卦算。刚排好,又是面色大变,叹道:“硬是官星持世啊!”又大为不悦。也仍不向孙天主说。但众人看他那神色,就知孙天主命之好非同寻常,说从没见老柳如此狼狈过。后老柳见孙天主,神色总是怪怪的。

老柳等时常附孙天主风雅之名,晚上来孙天主处吹牛。梁榕也跑了来。一来就难堪。老师们就问她:“你来干什么?”又说:“你怎么不去找钱吉兆?”她脸红了,只好回去。孙天主后才知她和钱谈恋爱。不久二人就结婚了。孙天主再遇上她,就不敢再笑,她也就不笑。渐渐孙天主就知她是个有名的烈货,性格刚得要命,也轻易看不起男人。她在读中学时,人人羡慕她长得漂亮,想去沾惹的多,都碰了壁。时常被她劈头盖脸地骂退。搞来搞去无人敢去招惹她。因钱吉兆和她小学就同学,一直和钱吉兆好。且一直她只有钱一个男友。等分工后,钱吉兆在另一学校,梁直等他调来荞麦山中学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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