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海格

作者:缪娟

四月末,天气开始回暖,小猫牙山的白色峰顶上雪水融化,淙淙流下山峰。贝尔热湖在春天初涨。山雪水因为富含硅而呈现出天蓝色,那颜色温柔、纯净、可爱,可是谁知道它刺骨的冰凉?

我游了一圈泳上来后打了好几个喷嚏,回家让用人帮我煮些糖水来喝,然后裹着毯子在火炉边看书。我特别喜欢看杰克·伦敦写的短篇《野性的呼唤》,中文的、外文的,我看过好几个版本。讲的是一只名字叫作巴克的大狗的故事。它原来在明媚温暖的美国南方给法官看家护院,后来它被人勒住脖子,套上麻袋,拐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方。那个年代有人在那里发现了金子,大量的淘金者蜂拥而至,原始的山野中没有道路,没有车,人们迫切地需要强壮忠诚的狗作为雪橇犬,那几乎是当时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巴克从一只骄傲而敦厚的护院犬变成了一只出色的雪橇犬,中间经历了数番波折和斗争,它被穿着红衬衫、手执大棒的人暴揍,直打得奄奄一息;它在雪橇犬的团队中被欺侮排斥,甚至被人抢了供它在风雪中栖身的热乎的窝;它因为技艺不精,被掌辕的老狗狠狠地啃咬尾巴和肩膀;它也因为野心勃勃而被对手觊觎、陷害……但是它从来没有放弃过求生、适应、学习,和自己要当团队头狗的野心。它对人类妥协、顺从,它观察、思考、模仿提高,直练得一身本领。它在月夜中的雪原上毫不犹豫地咬死了自己的同伴兼敌人,终于成为一只屡创纪录的雪橇团队的头狗。

丹尼·海格从美国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跟他讲我在读这样一个故事。

他说:“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嗯。”我说。

“嗯”算是个什么意思?不是对,也不是错。我礼貌地应付了一次对话,却什么都没说。从这一天开始,我很善于用这个腔调来回答丹尼·海格的问话。

他说:“那你继续看书吧,我再打给你。”

“嗯。”

壁炉的火烧得太旺了,我站起来拨一拨,觉得肩胛上有些酸疼,鼻子也不太通畅,可能是感冒了。我很久都没有生病了。我让用人请医生来,然后躺回床上。

谁知道这次病得那么厉害。夜里我打完了点滴,烧还是不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我缩在被子里,一会儿睡,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白天,一会儿黑夜。我稀里糊涂地看见我爸爸了,我走过去问他:“爸,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他不回答,扭头走了。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追也追不上。

我妈妈出现在我身边,很奇怪,她那张脸仍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年轻漂亮。我向她伸出手去,我看见自己的手小小的,像个小宝宝的手那样。我说:“妈,我一直都没有给你打电话,你怪我吗?”话音未落,她一转身也走了,她身边挽着一个男人,是冯叔。她也离开我了。

我这时候着急了,手忙脚乱的,怎么会这样呢?他们都弃我而去了,剩下我一个人,这可不行。我用尽力气追上去,扯着疼痛的喉咙喊:“爸,妈,你们干什么去啊?你们回来啊!我身上难受呢,没人照顾我!”可是梦里面山水杳杳,脚下的路也看不清,我摔倒了,整个人倒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身后有个人拉着我的肩膀把我扶起来,他用手指擦我脸上的泪水,指尖上是苹果木的清香。他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是那么好看的颜色,他轻轻地对我说:“不要哭。”

我握着他的手:“丹尼,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是不是要跟别人走了?”

他继续擦我脸上的眼泪和汗水:“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走,我就不走。”

我慌慌张张的心慢慢放下来,还好还好,还有一个人陪着我。

可是,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驶过来,眼前的丹尼·海格纵身一跃,上了船。那上面正开着一个盛大的舞会,无数香艳的女郎,身姿曼妙,倾国倾城,她们齐聚在丹尼·海格的身边,笑看着我这个丑小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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