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领·玻璃城

作者:叶萱

那天,杨谦走的时候,穆忻并没有跟他一起回家。

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穆忻的理由也无从指摘—当晚就是她的夜班,就算值完夜班回家睡觉,说不定又要被肖玉华指责四体不勤。杨谦想想也对,便同意了穆忻的说法,自己先行离开。只是在出门前杨谦一回头,突然就看见刚才穆忻端给自己的纸杯上那个醒目的LOGO,略一愣,忍不住皱一下眉头。

穆忻没有注意到,只是沉默的穿衣,再拉开门,送走杨谦。杨谦走后她扭头看看桌上的闹钟,见时针指在六点五十五分上,便转身对着门后的穿衣镜整理一下领带结和警徽领花,再次无声地打开门,走向指挥中心。一路上,冬常服衣袖与衣襟摩擦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刻都在提醒穆忻:这不是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你来了,且未必能够离开,那么,这里就是你必须待下去的地方。婚姻,或是事业,既然都没有百分百的完美,便同样需要委曲求全。你得想想那些刚毕业就失业的师弟师妹,想想那些因为丈夫三心二意而不得不成为弃妇的女人,你该知足了……

每天N次的自我麻醉,可以给穆忻支持下去的力量。

就这样,此后,杨谦又来过值班室几次,其中有几次还留下过夜,第二天才离开。如他所说,值班室是个让人完全没有好感的地方:那几张上下铺的架子床、唯一一张书桌,连椅子都没有,冬天虽有暖气,夏天却无空调……如此简陋的环境,逼得有家室的自会回家,没有家的也多去分局附近的居民区租房子,所以他即便住在这里,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居然没有人发现。

而杨谦每次来的时候,他们都对已经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就好像已经双双忘记,当然摔碎的盘子即使粘合也总是有缝的,所以穆忻对杨谦的态度再不是刚结婚时的笑语嫣然,甚至不是在警校培训期间的期待热恋,怎么说呢,似乎,更像是一种相敬如宾——哪怕,在夜晚熄灯后,杨谦的手一点点解开她衣扣的时候,她也静静的,把这理解为一种必要的程序。

当然也会有激情,但越是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燃烧着要胀裂的时候,她越专注,她把这理解为纯粹的生理需求,是失而复得的需要,是身体间习惯性的契合。但,也仅是此刻而已。每当光芒散去、火焰熄灭,她会迅速从纯粹的投入中走出来,继续静静地待在那里,听杨谦说话,偶尔回应,努力想要保持一种令对方觉得不算太疏远的感觉,但也要保持一种不让自己再受伤的距离……很累,但也不是做不到。

既然想要试一试,既然不想放弃,那么,她就必须做到。

她也是这样告诉褚航声的。褚航声没有吭气,他只是深深看她几眼,眼神里或许有怜悯,有不忍,但似乎也有支持。他也来看过穆忻几次,来的时候总会注意到她越来越灰暗的脸色,略有点浮肿的手脚,想提醒她去体检,可每次开个头就会被她打岔。次数多了,褚航声都搞不清楚,到底她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选择了解多少。到底,她是在尝试一种破镜重圆,还是破罐子破摔?

但眼前这种情况,他再怜惜她,再想帮助她,再想站在她身边给她一个依靠,都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后来,褚航声也只好渐渐扼制住自己想要关怀她的心情,努力从她的生活中淡出。

再然后,就要过年了。

到这时,穆忻终于扛不住杨谦的说服,要回家了。

过年嘛,对国人来说是个大事,按本地的风俗,年三十和年初一自然要在婆家过,年初二就可以回娘家。穆忻往自己家打电话,得知继父的儿女和孙子孙女也要回来过年,很是犹豫了一阵子到底还要不要回去。她没有勇气看母亲给非血缘关系的儿女们买菜做饭且很努力想要讨好小孩子的样子,但接母亲出来过年又不现实,毕竟说到底,“老伴儿”才是她愿意依靠并相守的那一个,哪怕并不是原配,但那是她认为合情合理的生活。

不过好在因为过年的缘故,市局的轮训暂告一段落,已经轮完的回分局重新排版接警报,没轮到的年后再来,于是穆忻也终于可以停止眼前这种24小时一个班的疲惫生活。她看看值班表,腊月二十九、正月初二和初五都是自己的班,想着既然还要出门上班,那好歹也不至于天天在家大眼瞪小眼,也不便再推辞,拎起有限的计件行李就随杨谦回了家。家门开的刹那,看见客厅肖玉华的脸,穆忻觉得恍如隔世。

“你还知道回来?”肖玉华的声音冷冷的。

“妈,饿死了,先吃饭吧。”杨谦继续一贯的“和稀泥”政策,先挡在俩人中间。

肖玉华深深叹口气,看杨谦一眼,再没说话,转身进厨房,开始准备饭菜。杨谦给穆忻使眼色,让她先去打下手,穆忻看看肖玉华手上那把闪亮的菜刀,依然选择了视若无睹,转身回屋收拾自己冬天的衣物。杨谦摸摸后脑勺,只好无奈地自己进了厨房,当然没用十秒钟就又被肖玉华赶出来:“出去出去,大男人下厨房像什么样子?本来做饭就是女人的本分,哪轮得到你来干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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