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轮侠影

作者:还珠楼主

去今廿年以前,约在五月初光景,一辆大火车头吐着蓬蓬黑烟,拖着一列急行客车,正从浦口起由甫而北。就中一辆三等客车近门第三排椅上对坐着两个行客。一个年已衰老,看去像个走背运的官场中人。另一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貌相白皙,颇为英俊,身穿一身重孝,看去年轻,行路却极在行,自从浦口上车便把茶房唤来,低声说了两句,茶房立即喜笑颜开,代他把行李安置停当,将一床呢毯铺在座位上面。这一趟车客人不算很多,少年一人占了两个座位。开车以后脱去长衣,取出茶叶,命茶房取来开水空壶,当面将茶泡好,回身取下暖瓶,灌满开水,放在座下角落里。由手提箱内取出一双漆皮拖鞋和大半筒绿锡包香烟,两本线装书,将脱下来的一件灰布长衫和脚底白帆布鞋依次包好放入箱内,推向座位底下。拖鞋放在面前,两脚一抬,大半身靠在车壁上面,点燃一支纸烟,取书看了几页看不下去,手按书本搭向胸前,望着车顶出神,面有忧戚之色,纸烟自从点燃吸了一口便夹在手里。

老头先到,自从少年落座,便不时留神看他动作。少年因是心中有事,只落座时互相点了个头,随对书想心事,没有交谈。这时老头见纸烟快要烧到少年指头,忍不住唤道:“喂,香烟快烧手了!”少年闻言方始警觉,将残烟掷向窗外,谢了关照,将茶倒了一杯相敬,重又拾起书似看似不着的翻了一会。车忽停住,少年往窗外一看,车已到了蚌埠,天气正热,车停以后上来许多乘客和好些白坐车的大兵,语言粗野,行动强横,越显得乌烟瘴气,平添了好些烦热。少年眼尖心灵,望见那些兵客都在乱挤乱骂抢座,情知自己不能安静下去,正在想法应付,忽见靠自己这面车门挤进一个乘客,手提一只半大皮箱,旧得皮都变了颜色,箱上横七竖八重重叠叠贴着好几十张栈条,地名多是徐州、蚌埠、南京等地,心中一喜,忙朝那人嚷道:“这里还有一个座位,前边就没有了。”那乘客是个胖子,看着神情像是久在外跑的商人,闻言刚道得一个“谢”字,及见少年年轻,穿着一身灰布裤褂,连件长衣都没有,把第二这“谢”字竟缩了回去,且不落座,先把那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皮箱横着往少年座上一放,且不坐下,踮着脚尖,仍在满处东张西望,少年斜对面第五车厢中坐着一对夫妻,另一孤身女客颇有几分姿色,也和少年一样占着两个位子,可是上面放有好些零星物件。胖子一见,立现喜色,朝那女客奔去,故意把脸一板,打着河北官话说道:“这是谁个的东西?一个大姑娘不能占两个座啦,赶快拿开,让我好坐。”言还未了,猛听一人倍声侉气的喝骂道:“你奶奶的,这是连长的太太,偏他奶奶一人占两个!快滚你龟孙,俺爷爷毁你!”胖子忙回头一看,原来那女的隔壁座上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干城之士,嘴里乱骂,已将腰间皮带解下。胖子吓得魂不附体,慌不迭喊:“老总爷,你老莫生气,我真该死,不知道她是你老太太。”说时情急,话连了宗,又犯了侉兵的忌,大骂:“驴毯的龟孙,是你祖奶奶!俺爷爷他妈的非毁你不行!”说罢皮带一抡追打过来。胖子刚喊得一声“老总饶命”,那女的一口扬州土音,想是关顾同乡,已将侉兵喝住。无如侉兵皮带已自打下,吃女的伸手一拉一喝,胖子没打中,一下扫在邻座一个乘客脸上,疼得手捂住脸往后便躲,白挨冤枉打,竟不敢出言理论。侉兵连骂:“龟孙,不看他奶奶的分上,不把你奶奶的屎蛋砸出来才怪!”怒气冲冲回到原座,对于误打旁人竟如并无其事。女的见那挨打的穿着一身黄土布衣服,脸已肿起老高,反倒好笑起来。

胖子逃出两步,见垮兵未追,又走出几步,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位老大哥真爱吃醋,我要不为他是我老大哥、盟兄盟弟,到了徐州,非给他苦吃不可。”说时,已到少年座前。见箱子被少年横过,就势发作道:“你这小孩子真不懂事呀,本人不在,敢动我箱子什的!我箱子里尽是价值连城的珍珠古董,要是没上锁,车上人多被扒儿手偷啦去,你赔得起吗?”说罢,将箱往架上一搁,将脑后插着一把带漆臭的油纸旧扇取下,唰的一声打开,将长衣撩起,大腿一张,连扇不已。少年见他脸已吓发了黄,满头大汗,偏要装腔胡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本心因见皮箱所贴栈条多是徐州地名,到站必下,俗商可憎,总比大兵强多,不想更糟,想起昔年先人之诫,装没听见,车早开行,自在筒内取了一支烟点燃,靠窗外望,不去理他。

胖子惊魂乍定,觉着越扇越热,身更汗湿难过,正要解开胸前衣钮,忽然发觉长衣未脱,重又赶紧脱下,也不打什么招呼,径往对面老头座背上摊开。老头本是独坐,一边放着当枕头用的衣包,见胖子一件旧春绸衫汗湿污秽,正搭向衣包之上,只把眉头一皱,自将衣包取开,放向架上,没有说话。胖子好似看此老少二人可欺,越发放肆。人胖汗多,所穿茧绸裤褂俱已湿透,沾在身上,胖子先解开钮子狂扇一阵,后来索性赤背将上身脱去,隔着少年的腿伸向窗外一拧。车行本速,挤出来的臭汗顺凤一吹,雨点般往后飞洒。背阴一面车窗全开,胖子正把汗小褂抖开,想借风力吹干,猛听后面侍声暴喝:“奶奶的,俺说这大老太阳儿哪来雨呢,还是你这兔蛋干的!”此时军阀跋扈横行,尤其长江以北这些傍兵蛮野凶横,不可理喻,一言不合,张口“祖宗”“奶奶”乱骂,举手便打,人民乘客无不畏之如虎。胖子更是惊弓之鸟,吓得连忙缩退,慌不迭甩开便穿。本来还有干处,经此一拧,全衣尽湿,茧绸性粘,绸子贴成一片,心再一慌,更难穿好,惟恐后座挎兵追来,有衣在手,不好抵赖,情急力猛,豁的一声,台肩下挣裂了一个大口,身上臭汗是越出越多,好容易费了不少事勉强套上。那侉兵人性较好,只骂了两声,并未实行问罪。胖子还想再脱,因衣腋破一大洞,再穿更要费事,便任其紧贴身上,敞着前胸,一味狂扇不已。

少年见那胖子生得浓眉毛,小鼻子,小眼睛,一张猪嘴又厚又大,一脸横肉作猪肝色,身材不高,格外显得痴肥臃肿,脱衣以后露出一身黑肉,胸前一丛黑毛直到脐下,腆着一个大肚子,连脐眼也露在外面,深得至少塞进一枚鸽蛋。那胖子的腰围却用一根窄细线带松松将裤子系住,白裤腰已变成黄色,反卷向外三四寸,尽是皱褶,腿脚、袖口全被卷起,汗毛又密又黑,形态丑恶自不必说,最难受是臭汗淋漓,一屁股占了全座三分之二,与自己贴肩挨坐,臭汗中还夹着从未闻到过的怪味,熏人欲呕。胖子得尺进步,见人不说,明明外宽,偏往里挤。少年有心发作,继一想徐州不久便到,自己前途茫茫,不知要遇多少艰难险阻,怎这一点不能忍耐?后来实在熏得难受,只得取出八宝平安散抹了些鼻孔里,向老头打个招呼托代照看,走向车门外迎风闲眺了一会,问知茶房前站便是徐州,回座一看,胖子已枕着自己小提箱仰面朝天呼呼睡去,口中白沫直往下流,毯子也被浸湿。老头努了努嘴,意似胖子动过提箱。再一看那两本书,一本有五个汗手指印,一本还湿了一片,本就气忿难耐,心想这类猪狗不值交言,便把茶房招来,令将胖子唤起。茶房便推他道:“客人醒醒,到徐州啦。”胖子含糊答道:“徐州我去不成,只好到济南找救星了。”少年一听是到济南,越悔适才失计,招来这样恶伴,心中盘算主意,也未现于辞色。茶房见唤不醒,越推他道:“大令来了,还不快起!”(大令即各地驻军令箭,客车过时,往往持令上车盘查,明为整饬军律,实则奉行故事。军人乘车仍不买票,反而扰害行旅。头二等常有军政要人往来,尚少生事,三等乘客见令,全须立起,往往吹毛求疵,毒打示威,乘机攫人财物。)胖子闻言,翻身立起,急问:“哪里?”茶房正色道:“在前面正查呢。”随将毯子叠好,请少年归座。

胖子刚说:“小孩子,你坐外边,那是我的。”一眼瞥见茶房要向壶中兑水,一把抢过道:“冷茶最好。”于是嘴对嘴咕噜噜狂吸不已。那茶原本是本年的碧螺春,少年自从泡上,只喝过半杯,焖了这些时候,茶味全行发出,碧螺春味淡而长,入口回甘,凉后分外好喝,胖子睡起渴极,觉着茶到嘴里清香发甜,生平未曾尝过,少年又因此茶不宜久泡,被臭嘴对壶口喝茶,虽然气极,已不想要,茶房先拦:“这是别位的茶,你这样人家还喝不喝?”因少年未开口当是默许,也就没往下说,吃胖子一口气吸个精干,才将壶往窗前小几上一放道:“烟茶不分家,小孩子都不说话,要你管我什的?”茶房忍着气,正要取壶续水,少年拦道:“这茶我不要了,连壶拿去,要茶我叫你再泡。车到徐州,如有空座,给我换个地方。”茶房会意,朝胖子斜看了一眼,取壶便走。胖子也未作理会,抢着吸茶,溅了一手一身的茶水,也未擦干,一眼瞥见座上绿锡包烟筒,嘻着一张猪嘴,笑道:“你这样还吃绿锡包啦,一定是大公鸡,对不对?不是假的,就是偷你们东家的小货。我这嘴厉害,是真是假一尝就知道。”随说将纸烟筒打开,就着湿手捞了一根塞在嘴里,擦火点燃,吸了一口砸砸嘴,觉着无什滋味,又狠命狂吸了两口,诡笑道:“我说是假的,吃到嘴里又飘又淡,一点劲头都没有,什么三炮台、绿锡包,连大公鸡都比不上。”说时少年已就原座,胖子想是扰了人家烟茶,竟忘前议,也没再争临窗座位,手夹纸烟往后一靠,晃眼之间又打起呼来。

少年本已怒不可遏,因见胖子吸烟时缩颈瞪眼,颈后两道肉岗益发凸高,神情丑恶已极,分明没吸过上等纸烟,偏道烟淡,心里一好笑,气便消了好些,觉着这类人猪狗一般,且打迁地为良主意,还是不与计较,二次把怒火强压下去。此时三等车座位,不如现今远甚,靠背又低,胖子这一睡熟,一颗肥头便搁不稳,时而左倾右倒。胖子觉着难受,便把烟扔去鞋脱掉,往对面座沿上一搁,身再往下微缩,两下恰好抵住,这才好些,别人却叫起苦来。原来胖子是双汗脚,一双破洋袜子前穿后绽,脚后跟露出半截,经久不换,污垢腻结,又黑又亮,先就臭气隐隐透出,这一脱鞋越发臭得不亦乐乎。胖子脚摆定后,便自呼声大作,哪再管人死活!老头正是芳邻,首先大怒,便朝少年示意,一同发难。少年见四座俱现怒容,有的已在骂阵说闲话,尤其老头紧隔壁坐着一个大兵,回望了好几次,脸上神情甚是不妙,算定这等行为早晚吃苦,不欲首先发难,故作不曾理会,只将头偏向窗外避那臭气。

胖子想是觉着胖头虽不再乱滚,身有半截悬空,仍不受用,加上邻座厌恶嘲骂,朦胧中也有几句听到,以为少年老实可欺,倏地坐起,板起一张猪肝色的丑脸朝少年道:“小孩子快起来,到车门口凉快去,让你伯怕睡一觉,快到济南你再喊我。”这时老头隔座的大兵正向前面一同伴招呼,谁也不曾留意。众人见胖子欺人太甚,以为少年初出远门,胆小老实,不敢计较,俱代不服,各以怒目相视,都是且看少年让否再议,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老头虽早看出少年举止安详,英气内敛,但是横逆之来,处处避让,闻言以为又是犯而不校,刚要发作,忽见少年回头望着胖子冷笑了一声,双瞳炯炯,隐现威棱,知是不能再忍,立即住口,眼瞟胖子,脸向邻座众人冷笑了笑。胖子只当少年脸嫩胆小,老实好欺,哪知利害,见他冷笑不语,竟把脸色一沉,低声喝道:“老伯伯叫你让座,是给你脸,你这孩子,一点不懂出门规矩,笑的什么,还不快给我滚起来!”随说起身便拉少年背膀。

胖子生得精壮结实,看去颇有蛮力,恰巧邻座诸人多半齐鲁壮汉,胖子一口江北土腔,怪声怪气,已是气味不投,观之生厌,加以一上车便怕硬吃软种种可恶行为,都恨不能打他一顿,见他居然伸手拉人,内中有位八爷忍不住勃然大怒,刚骂得半声“奶奶”,忽听咕咚一声,胖子已倒在地上杀猪般叫唤起来。

原来少年蕴怒待发,早想引逗对方先动手,少时好占全理,胖子来拉,正合心意,未容胖子沾身,右手接着胖子手腕,三指用力掐紧脉门往外一翻,往侧一送,胖子立觉右膀酸麻难支,身子再也坐立不定,元宝翻身,顺车厢空处往过道上横跌出去。跌势本猛,左半身正擦向一位齐鲁壮士身上,不特未用手扶,口喝“你是干啥”,反就势往外一推,刚巧把前半身顺直,复仰翻又仰跌在地。众人不由改怒为喜,哈哈大笑,纷纷叫好不迭。

胖子原是监枭出身,在徐宝山手下当过兵,欺软怕硬成了习惯,听众一笑,不由恼羞成怒,就地一滚爬将起来,口中乱骂,疯了般伸手朝少年抓去。少年将人打跌以后,只请对座老头暂避,仍坐原处,态甚安详。见他双手抓到,双掌往起一分,胖子两臂便被挡开,就势左手往前胸一按,右手就是一个嘴巴,蒲叭两响,胖子身子一仰,往后便倒,打得左脸浮肿,太阳穴直冒金星,上半身一歪斜,跌在对面座沿之上,将腰蹭搁了一下重的,又疼又怕,慌不迭赶紧爬起,无奈身胖蠢重,转动不灵,一只鞋已丢掉,拖着单只皮鞋,起势稍猛,正踹在地板接缝铅皮条上,一滑溜,头重脚轻,竟顺座沿自行滚跌。心里一害怕,狂喊:“打死人喽,快救命喽!”少年也不理会他,两脚抬向椅上,往外一顺,滑向外面立起。这时全车中人十九立起观望,还有好些赶过来的,笑骂喧哗闹成一片。

少年见茶房在侧拿着一卷手中把,便要了一个过来,擦了擦手。茶房刚要上前解劝,胖子业由地上爬起,见少年走开一边,以为胆小,不敢十分动武,又见人多,茶房也在,必有解劝,不会再有苦吃,胆又骤壮,跳脚指着少年怒骂道:“小狗子,你瞎眼!老爷当年在徐宝山部下当过连长,退伍才半年就受你这小狗子的气,这条车上我同伙弟兄当官的多着啦。小狗子,你等着,你要不磕头赔礼,我报告站长去,顺便找我的老兄弟们来要你的脑袋。”胖子也知理说不过,原想有人接口就此下台,谁知少年只是冷笑不答,众人也是一味旁观讥嘲,连茶房上前俱被喝阻。胖子无法下台,边说边往前凑,又想冷不防给少年一个冲天炮,略微捞本,经众人拦了事,不料众人见他过来,纷纷让道,多说着便宜话“不动手是小舅子”,再看少年二目神光射定自己,手底滋味已然尝过,不禁心寒气馁,准知众人有心看笑话,上前必定吃苦,方要变计,少年怒喝:“蠢猪!要领打快过来,无须一伸一缩,贼头狗脑。”胖子乘机改口道:“你还不服气赔礼,我非报告站长不可。”随说随要坐下。少年喝道:“这里容不得你,快把你臭行李拿走,上别处去!”胖子急道:“哈哈,你也买票,我也买票,为什的不许我坐?好,好,好得很,我跟你找地方说理去。”少年冷笑道:“任你闹什鬼,老爷在此等你。”胖子边说边往后退走,不料迎背撞来一人,羞火头上刚骂得一个“妈”字,回身仰面一看,见是适才要拿皮带打他的侉兵,正望他狞笑呢,吓得一偏身,连鞋也未顾穿,光着脚往前车跑去。

胖子一走,那侍兵和唤他的同伴做了一个鬼脸,众人才知二兵乃是一路,说起胖子前事,纷纷笑骂不迭。少年似见侉兵手有东西,也未理会,方请老头归座。邻座侉兵忽然走过,对少年道:“兄弟,瞅你不透,真是个好样儿的,你只管打这兔蛋,他奶奶的,真要把剪票的龟孙找来,有俺跟刚才要打他的王得标,都给他奶奶的打回去。俺王二哥听兔蛋背他说是他的盟兄弟恨极啦,他比俺心巧,他说啦,准给你出气,把兔蛋赶下车去,也不让别的兔蛋跟你这念书人搅和,只不许你多说话。”少年含糊应了。垮兵又告众人:“谁他奶奶要向着那兔蛋,是他奶奶的小舅子!”说完归座。老头随把茶房唤住,令其少候。

待有刻多工夫,胖子忽然气势昂昂,同了车守和两名车警走来,隔老远便指少年道:“就是那个短打扮的小流氓。”这些车守车警年久更事,颇能识人,尽管胖子前往张大其辞,并未深信,一见少年倚窗安坐,虽然一身素服,气宇不凡,四外乘客俱望胖子好笑,越加起了疑心。车警先上,刚要询问,先一傍兵已起身拦住道:“你们作啥?”车警见了丘八先就胆寒,只得赔笑说了。那侉兵道:“奶奶的,他妈兔蛋的话也信,俺要说话,又显得俺们当兵的不说理,欺负兔蛋,你奶奶先问问他们,看是怎说,俺再跟这兔蛋说好的。你们可不许问这位老弟,他人老实,一生气,就说不出话来。那兔蛋一上车就欺负他,直到逼急了打架,他都没说一声,真是好样的。”车警一听,傍兵居然令向别人打听,并未十分逞强出头,如非理直气壮决不如此,随唤茶房来问,胖子如何无理,强吃客人烟茶,又逼人让座,没等人起立就伸手打人,少年几番容忍才还的手,众人更是七嘴八张打落水狗,胖子先还争辩,刚一张嘴,吃侉兵瞪眼喝道:“奶奶的,有你啥说的!”众人跟着再一起哄,有的还喊“打这兔蛋”,胖子把话又吓了回去。

车警见胖子小褂撕一大洞,后脑肿起一块,背上泥污狼藉,少年却是干干净净,神色自如,知道不问理之曲直,胖子挨打总是真的,无如众怒难犯,只得一面拿话止住喧嚣,根据所闻把胖子连劝带责说了几句,回座不许再闹。正要回身,少年忽道:“他这样人我实在无法与之同座,阁下既想息事宁人,请令他另找一方;或是代我找一座位,我让也可。”对坐老头抢口道:“我也受了这人不少的欺负,这位客人不和他打,我也和他打了。我二人俱是先来,好心给他匀出座位,他却欺人太甚。最好叫他让,要不给我另找位子。”车警未及答话,胖子连遭气侮,不由发了江北人的戆性,突然急叫道:“站长,巡警老爷,你二位听听,他们多欺负人!客人口角打架是常事,刚才怪我不好,不知道这小孩子小气,喝了他一口茶,抽了他一支冒牌香烟,大家都说我不好,我认错,这都罢啦。都是花钱坐车,凭什么不许我坐这块,要让他让,叫我让不成功,我在这块坐定啦。”

这时候来了几个车警,将众乘客各劝归座。只另一侉兵含笑在侧,闻言突把眼一瞪道:“俺瞅你不透。”胖子见先用皮带打他、后又拦住车警发话的凶星已被少妇唤了回去,胆子较壮,正在发蛮头上,强忍忿气,哭丧着一张丑脸,先向垮兵一揖到地道:“你老先生莫生气,早先我也穿过二尺八,好不好我们总算先后同行,你老看看,我这头上身上好几处重伤,衣服也撕啦,他打了我,大家反骂我,事到如今还要赶我走,就是泥人也有点土性,只求你老莫问,你老真要看我不顺眼,要打要骂随便,反正你打死我,今个我也不能让。”胖子嘴虽如此说法,一双鬼眼却注定侉兵面色,惟恐真个打上身来。侉兵见胖子面有惧色,笑道:“你怕打,俺不打你。”胖子当侉兵吃软好说话,忙道:“谢谢老总不打之恩,早晚我必有一分孝敬。”把胸一腆,便要走归原座。

老头和少年一使眼色,首先伸手要拦,未及发话,侉兵已一把将胖子肩膀抓住。车警是个警长,老奸巨猾,遇事永不先张口,看出双方剑拔弩张,这老少二乘客不令胖子同座,便须自让才算合理,无如胖子成了众恶,又有垮兵为难,只有委屈胖子事才好办,见侉兵抓他,恐又动武,故意把脸一板,对胖子喝道:“你不守车上章程,逐处惹厌,你定要坐在这里,莫非还要打架么?再不听听,到站便轰下去办你。”随说随向侉兵赔笑道:“大哥松手,我领他走就是。”侉兵听完车警的话,回顾车守道:“剪票的你奶奶只瞅热闹,也不问问这兔蛋有票没有。他要有票,俺座让他。”

车守和车警一听便知有异,喝问胖子:“票呢?”胖子以为票在手巾包内,还有什错,未等发问,先向衣袋一摸,竟自化为乌有,一面连答“有票”,一面满地乱找,直喊:“我的手巾包呢?”喊着喊着,猛从地上跳起,竟向少年扑去,颤声怪叫:“你不赔我,跟你拼!”底下命字还未出口,吃少年左手一封面门,右手一挡,身不由己往后便倒。吃侉兵一把抓住肩头骂道:“不要脸的兔蛋,俺打蚌埠上车,你就紧跟俺一起,剪票的问你要票,你说是俺小舅子,俺想你出门人手短,又不费俺啥,俺还跟他奶奶的点了个头。谁想你这兔蛋上车就不理俺啦,看人家青年好人,打算讹人家一水,不想弄巧成拙啦。兔蛋快掏钱补票吧,别装蒜啦!”(此时军人坐白车不算,强横者且带亲友同乘,均不购票。久于行旅之下的乘客每设法混人军中,或寻军人现套交情,以求护符,或行蒙诈,甚或与车中员警勾通,出小数代价为运动费,百弊丛生。有“二仙传道”“偷渡阴平”“连升三级”诸术语,由民五六至民十八为津浦、京汉两路路政最坏时期,以致亏空累累,员工开支均难维持,而民十三四五京汉线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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