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

作者:匪我思存

才入了夏,草原上的伏耳草就已经长过了人膝。远远望去,视线里广阔得无边无际的绿,一直接到蔚蓝的天际。风一吹,草浪起伏,仿佛绿色的大海,荡漾着星星点点的乳白色--那是牧人们的羊毡帐篷,仿佛海面上漩起的白沫,望久了会令人觉得眼晕。

中午的日头已经有点儿火辣辣的意味,阿罕被太阳晒得发了热,卸下了大半件袍子,匆匆将袖子往腰间一系,在颠簸的马背上模糊地想,只怕自己这模样倒似个吐蕃人了。

王帐的游哨远远地已经看见了阿罕,便嘟起嘴唇打个呼哨,还未等阿罕应答,四面已经有数十骑围奔过来。艳烈的日头下,遥遥已经可以看清王帐卫士特有的虎皮袍子,竖起的精钢弯刀仿佛折月山上的新雪,反射着炫目的日光。

阿罕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放开了嗓子就骂:"巴雅尔你这个狼崽子。"

初夏的风挟着青草特有的香气,将他的声音送得远远的。为首的卫士首领一骑当先,远远就直向他冲过来,隔着老远就滚下了鞍子,行了最恭敬的伏地大礼,额头一直点到草地上去,"阿罕王爷,怎么想到会是您。"

阿罕说:"起来吧。"王帐的卫士们已经纷纷赶到,都下马行礼。阿罕问:"大单于怎么样了?"

巴雅尔皱着眉头说:"今天连马奶都没能咽下一滴去。"

阿罕的眉头也不禁皱起来,随着巴雅尔沿着山坡疾驰。平静的河水在山脚下缓缓转了一个大弯,在河畔平坦广阔的草原上,伫立着金碧辉煌的大单于王帐,如一朵盛开的雪莲,四周散落着星星点点无数羊毡帐篷,众星捧月一般,又似千重洁白的花瓣,簇拥着金黄的花蕊。

走至帐外,就已经隐隐闻见一股皮肉腐烂的恶臭。掀开沉重的羊毡,大帐中密闭四合,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大白天还点着酥油灯,灯油的气味混合着那种奇异的恶臭扑面而来,阿罕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些。他解下佩刀交给卫士,跟随着巴雅尔走进王帐,已经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阿罕……"夹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仿佛破风箱。

阿罕行礼,以额点地,"是我,大单于。"

狼皮褥子上的额尔纳直挺挺地躺着,两个奴隶拿着细布替他擦拭胸前伤口渗出来的脓血。他转动灰黄的眼珠看到阿罕,倒是笑了,"你来得真快,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

阿罕说:"收到大单于的信,我一个人骑着快马就上路了。"他在火盆旁的狼皮褥子上盘膝坐下,如小儿仰望父亲一般仰望着额尔纳。

先大单于活到成年的共有七个儿子,在征战中死了五个,余下两个,便是额尔纳与阿罕。阿罕比额尔纳年纪小了二十多岁,自幼便十分崇敬这位兄长。后来额尔纳继位大单于,阿罕便成了名正言顺的青木尔王。

额尔纳说:"叫你来……问……格萨与占登……哪一个……大单于……"他每说一个字,胸口的伤口就涌出更多的脓血,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两个奴隶吓得都不敢再动弹,缩到了一旁。

格萨是额尔纳与大阏氏扈尔特氏的长子,今年三十五岁,正当壮年,亦是闻名草原的彪悍勇士,在历年征战中立有颇多战功。而占登是额尔纳的第六个儿子,今年才十七岁。

阿罕知道额尔纳素来不喜占登,成年的儿子里,也只有占登如同未成年的弟弟们一样,仍旧跟在额尔纳身边,没有分到自己的部落与草场。没想到额尔纳竟会将他挑出来,与最有资格继承单于之位的格萨并列为继承人。

额尔纳沉重地呼吸着,"占登……吐蕃……"

贺仳与吐蕃交战多年。起先是吐蕃与贺仳诸部为了争夺水美草丰的牧场,双方各有死伤。后来积怨渐深,吐蕃达穆格王在位的时候,集结重兵,由其率兵亲征,渡过了秋水河,那一役贺仳大败,只余下不到两万老弱病残,退往折月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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