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往事

作者:冉平

铁木真在山上围猎的时候听说脱斡邻王汗死了。当时他正拉开弓,瞄准了一只野驴。它被人驱赶到他的跟前,刚站住,粉红嘴唇急速翕动着,脖子下面有根大筋在突突地跳。那是他的箭将要刺穿的部位。就在这时他听说脱斡邻王汗死了。野驴纵身一跃,跑了。

铁木真收回弓箭,感觉有些不习惯。那个一直被他称作脱斡邻父亲的人死了,不存在了,没有了,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可能再看到他了。可是,这不正是他袭击他的目的吗?但仍然感觉不习惯。因此,他放过了那只野驴。

为他带来消息的人叫做朵儿必答失,来自乃蛮旁边的汪古部,汪古部隔在金国与漠北草原之间,从前一直为金国镇守边界来着。铁木真记得,他的安答曾经说过,这些人你不要怕他,而是让他害怕,他们只忠心于使他们害怕的人。这个朵儿必答失告诉他,脱斡邻王汗死在乃蛮部,他亲眼见过他的头颅。在乃蛮部,那个太阳汗说,天空再大也不能有两颗太阳,他决定征讨蒙古乞颜部,夺掉他们的箭筒。他让汪古部做他们的右手,到时候一起出击。朵儿必答失说,不是我们有意要来攻击你的,因为我们与乃蛮部相邻,我们想不出拒绝他的借口。铁木真就对朵儿必答失说,你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让他不要为此发愁,因为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他让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我必感谢你们。

汪古部悄悄派人来给他透露消息,与他求和,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铁木真不想再加深他们的恐惧,如他安答所说的那样。铁木真思想,如果不是上天使他们来,为什么我总是能事先得到消息?我做了什么,使上天这样待我?是不是我做的事情正好是上天想要做的事情呢?或者,因为我是诚心敬天的人,上天偏心与我?可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只知道不与自己的心作对,我不与我的心作对,就是不与天作对;我得罪了自己就是得罪了天。脱斡邻父亲袭击我,那不是他真心要做的事,他得罪了自己。这个太阳汗也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把自己给得罪啦。还有我的札木合安答,不对,札木合跟他们不一样,札木合始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上天让我两次败在札木合的手下,就是因为这个。

作为礼物,铁木真叫人给朵儿必答失准备了五百匹好马、五百只骆驼、一千只羊,请他带回汪古部。他问朵儿必答失,在乃蛮部,你见没见过札木合?朵儿必答失摇摇头,问,谁是札木合?铁木真说就是我的安答啊,曾经打败过我的那个人。朵儿必答失说,在乃蛮部,我没有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铁木真有点伤心,很失望,看来他的安答在乃蛮部没有受到重视。那个自称太阳汗的人,要是他聪明,把自己的兵马都交给札木合,他或许会敬重他,哪怕失败了也行。可他们根本没把他的安答放在眼里!太可恨了,这些狂妄的人,仗着人马众多就以为了不起。他应该叫他们认识自己!他想,这就是上天的旨意。

朵儿必答失看到铁木真的面孔渐渐涨红,闭紧嘴,呼吸粗重。朵儿必答失认真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知道哪一句说错了。

此刻铁木真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情景:乃蛮军在他的面前溃散了,如被狂风卷走一般,扔下了他们的主人,这个人伏在地上,献上他的女人和马。他哭,哀求,哆嗦着,上牙打着下牙,面色灰白,只求活命。对了,这才是本来的他,上天看见了,以前的狂妄不过是一层皮,裹在表面,撕下去就什么都没了。然后,他们的妻子睡在他的怀里,因为恐惧,泪脸紧贴着他的胸口,再也想不起他们来啦;他们后背光滑的马在他的胯下奔驰,不用鞍子,像飞一样轻快。

听着铁木真的喘息,朵儿必答失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

天黑之前,围猎结束了。人们把打到的猎物堆到一起给他察看:鹿、獾、羚、野猪、狍子、野驴,都是温和的动物。按他事先的吩咐,这一天不猎猛兽,凡遇见凶猛的野兽都要为它们留出一条路。所以,猎物中连一只狐狸都没有。然后,他看到了那头野驴。他认识它,他瞄准它的时候它的样子已经印在了他的心里:肥壮,黑眼睛,嘴唇粉红,长脖子。当时他没射它,让它跑了,但它终究没能逃脱。这头野驴身上中了好几支箭,只有一支箭是致它死命的,射穿了它脖子底下的大筋,那恰好是他曾经瞄准过的要害部位。

太巧了!好像是那个猎手有意替他补上了这一箭。要是他没有认错,这支箭应该是术赤的。可是,当他瞄准这头野驴的时候,术赤并不在他的身边呀,他怎么正好做了他心里想做的事,而且没有一点偏差呢?这个术赤,他的儿子,人们都说,兄弟们当中数他最像他的父亲,无论打仗还是打猎,站或者坐,都和他一模一样。

有时候,他会感到脑后一阵发热,回过头,刚好见术赤低下眼皮,转身走开了,让他觉得奇怪又好笑。在袭击克烈部的战斗中,他曾经让他做先锋,让察合台、窝阔台在他的左右手。兄弟三个像豹子一样扎进敌阵,不知道恐惧,不知道疲劳,让他心中快慰。后来在剿杀蔑尔乞人的时候,他又派他去做先锋,亲眼看着他一路砍杀,见他的身影总是出现在人群最稠密的地方,他的兄弟们都追不上。这时他不得不为他的性命担忧,怕他一不留神受了伤害。

他对他说,我的儿子,别只管向前冲,眼睛也要看顾左右,尽量把身体姿势放低。对术赤说话不用多,这两句就足够了。术赤和他的兄弟们不一样,从来不与他亲热,也不与他顶撞。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伸手拔出那支箭,举起来,问,这支箭是谁射的?他问完,旁边的人都把目光转向术赤,术赤的兄弟们眼睛里流露出羡慕。术赤回答说,是我。然后脸红了。

到了晚上。术赤回到自己的帐中,特别兴奋。让人叫来了忽勒秃罕。对他说,你为我制作的弓真是太好了,有准,也有劲,容易把握,今天它让我受到了父亲的赞赏。忽勒秃罕,我想让你再做一张弓,和我的弓一样,比这张弓更好,两端镶羚羊角,中间包银。你仔细做,我要把它献给我的父亲。

忽勒秃罕立时答应了。看他的表情,好像比术赤更加高兴。这个忽勒秃罕曾经是个蔑尔乞俘虏,是术赤奉父亲的命令追剿脱脱时俘虏的。那些别的蔑尔乞俘虏,杀的都杀了,余下的做了奴隶。惟有这个忽勒秃罕,他不怕死,也不反抗,他说我叫忽勒秃罕,我不恨杀我的人,谁让我是脱脱的儿子呢?不过,谁要是敢留下我这条命,我愿意为他效力。我有一双好耳朵,能听到两程以外的动静,可以在他的帐门外守夜;我射得一手好箭,能够用第二支箭把第一支箭劈开,我制作得一手好弓,凡使用过我的弓的,人人都可以成为神射。

就这样,术赤把他留下了,给了他箭筒、刀,让他立在他的帐门外,不防备他,不小看他,有了好的酒肉叫他一起吃喝。忽勒秃罕问他,你凭什么对我这样信任?你忘了我是脱脱的儿子么?术赤说,我使你活命,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相信你也是相信我自己。你有本领,愿意按我的吩咐做事,这就是我所要的,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为了表达忠心,忽勒秃罕给术赤做了一张弓。看上去轻巧,用起来特别随心。箭一扣在弦上,就像有了灵性。

忽勒秃罕按术赤的吩咐做好了另一张弓,十分精心。弓背用的黄榆是从悬崖上取来的,用四岁犍牛的筋做弓弦,拿在手上像个有生命的东西。忽勒秃罕用它射了一箭,然后又用另一支箭穿进了这箭的尾端,真是太神奇了。

可是父亲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蔑尔乞人用的弓,弓背略直,稍稍长了些。术赤说,这张弓是我专心送给父亲的,愿父亲使得随心。父亲没笑,而是沉了脸,问他,是哪个蔑尔乞人做的?术赤说,他是我的俘虏,我留下他因为他弓做得好,人又直爽,他叫做忽勒秃罕,是脱脱的儿子,现在做我的随从。可是父亲的脸更沉了,眼睛在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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