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夜宴

作者:吴蔚

果真是又不知不觉地到了老圃瓜地,却只是一片绿油油的空旷与寂静。以往老圃西瓜名誉金陵,总有人来瓜地里偷瓜,所以瓜季时老圃吃住总在瓜地里,就是为了防人偷瓜。如今主人已去,满地的西瓜却是再无人敢偷半个。血水西瓜的故事一夜之间已经传遍全城,在人们看来,这瓜地里不知道埋藏多少邪恶,西瓜的结局已经可以预料,无非是在地中自行干瘪、烂掉。这西瓜的罪恶阴影,到底还要在金陵人头上笼罩多久?

话说张泌、耿先生带着仵作杨大敞匆忙离开韩熙载府邸,差役朱非、霍小岩又追了上来,五人一道下山。张泌始终不说要去何处,朱非等虽觉诧异,也不好多问。中途陆续遇到差役带上顾闳中、周文矩、韩曜、郎粲等人上山,亦有不嫌麻烦赶去韩府看热闹的好事者。到得聚宝山山脚,之前载过张氏父子的车夫竟然真的还在山脚下等待,张泌、耿先生与仵作杨大敞上车先行,朱非问起要到何处会合时,张泌只说了四个字:“老圃瓜地。”

一路上,张泌、耿先生始终不发一言,杨大敞不知情由,竟也能忍住不问一字。只有那车夫格外失望,竖起耳朵都未听到车内只言片语。他猜车内之人当有意如此,不过既是要去老圃瓜地,又有仵作跟着,必然是跟老圃有关,只有铁了心跟在后面,必然能知道真相,明日他就是这金陵城最受欢迎的车夫了。

天闷热得厉害,黑云压顶,似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到了北门,车水马龙,人流如潮,都是些一大早到玄武湖避暑赏玩的金陵人,甚至还有不少权贵,因担心下雨,匆忙从城外赶回。见一时不得通过,张泌三人便下了车,预备步行出城。车夫叫道:“喂,你们还没有给车钱呢。”三人脑海各自盘旋着案情,早就忘了此事,听了车夫喊话,才会意过来。张泌忙一边赔罪,一边上前付钱,车夫见是铁钱,委实不愿意接受,不过瞧在韩府怪案的份上,也勉强收了。

一出城门,便望见偌大一片瓜地笼罩在水气当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老圃正一人站在瓜地最南边的李子树下,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再走得近些,便看到他手中提着把锄头,眼睛一会儿望望大道上的人流,一会儿看看自己脚下,神色极是张皇。

张泌远远望见,叹道:“看来炼师所料不错,这里果然是有问题。”杨大敞忍不住问道:“炼师认为是老圃往瓜中下毒么?”他虽然是问话,言语中却有全然不能相信的质疑。耿先生道:“老圃世代卖瓜,若说他往瓜中下毒,想来谁也不信。”杨大敞一时愣住,不知道她是真的这样想,还是故意在说反话。

三人小心地走进瓜田,老圃面向李子树、背对众人,注意力又全在他自己脚下,竟是丝毫没有留意。稍走得近些,便见到他身上那件无袖开襟小褂子背上已完全湿透,似是水洗过一般。

耿先生叫道:“老圃!”老圃本能地横起锄头,转过身来,见到三人,骇异得呆住,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将赤着的双脚来回交叉摩挲,仿佛刚被虫子盯过。张泌也不理他,回头道:“还请仵作验一下李子树下的土壤是否有毒。”杨大敞和老圃均大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

原来秦蒻兰陪耿先生四下逛时,无意中提到韩府花草树木生得好全在于滋养了聚宝山水灵气,耿先生突然想起曾听过有人用墨汁浇地,养出黑色的牡丹,由此得到提示——想那毒西瓜会不会是有人不断用砒霜水浇地,日积月累,毒药慢慢渗进了生长中的西瓜,正如小布所言,成为了一个“天生有毒的西瓜”?她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对张泌说后,张泌竟也信以为然,二话不说,便径直往瓜地而去,因要检验土壤毒性,所以又带上了仵作。

杨大敞也是经验老道之人,一惊之后便即会意过来,无需张泌再多作交代,虽然半信半疑,还是打开竹篮,取出一个空碗,自水袋倒进半碗水,又要借老圃的锄头。老圃呆若木鸡,浑然没有反应,杨大敞自己上前夺下锄头,皱眉道:“老圃,你锄头锄刃缺了一角,怎生也不重新打一把新的?”老圃期期艾艾,也不说话。张泌一指那最粗的瓜蔓,道:“那里便是摘下那两个大瓜的地方。”杨大敞走过去锄起一撮土放入碗中,等那土完全泡散了成了一碗稀泥水,才取出银针,如法炮制地检验。

正忙碌中,忽听得背后有人阴恻恻地问道:“看来是老圃有问题。”众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那载过张泌等人的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瓜地里来看热闹。未及回答,半空中一声惊雷响,瓜地边的马匹受了惊吓,自行拖着车狂跑。车夫再也顾不得看热闹,慌忙扭身去狂追马车。

然则杨大敞验出来的结果却是土壤无毒。张泌大感意外,沉吟许久,才道:“烦劳再验一下那瓜蔓。”勘验之后,瓜蔓也是无毒,看来“天生有毒的西瓜”并不成立。

张泌一言不发,只反复在李子树下徘徊。那老圃站在一旁,死瞪着张泌,汗水淋漓而下。耿先生喃喃道:“看来有场大雨。”又温言问道,“老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圃也不回答,双眼却是半分不离张泌。耿先生道:“瞧你神色,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妨说出来听听,贫道或许可以帮上忙。”老圃失声道:“都死了人了,还不是大事么?”张泌目光如电,瞬间扫到老圃脸上,问道:“死的是什么人?”老圃道:“是……”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张泌眼睛如刀锋般锐利冰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立即改口道,“死的不是韩相公家的女人么?”

猛只听见头顶又是一声惊雷,陡然狂风大作,尘土枯叶乱飞,眼睛迷得几无法睁开。忽又听得“呼啦”一声巨响,瓜地边那小小瓜棚竟被大风吹塌了。老圃跺脚道:“咳。”忙回身往瓜棚赶去。

张泌奇道:“这老圃明明心中有鬼,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为何我却瞧不出这瓜地中的端倪?”耿先生道:“嗯,看情形当是阵雨,不如我们先去城门那边,一边避雨一边盘问老圃,也许有所发现。”张泌点头,当即往北城门而去。

路过倒塌的瓜棚时,老圃正在一堆乱物中不停地摸索,耿先生忙叫道:“老圃,赶紧先去避雨,回来再找。”老圃“呀”了一声,似是摸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站起身后,见大雨即下,无处容身,也只得跟去门洞避雨。

刚进门洞,雨点便滚滚而下。水柱滂沱,如蛟龙得水,只在片刻之间,天地间就成了白茫茫一片。

耿先生见老圃手里紧紧攥着块石头,一端还拴着根灰扑扑的细绳,大概是他刚从瓜棚中抢出来的物事。那绳子不过是街头常见的一文钱可以买上一大捆的红绳,但他手中那石头却是绿光盎然,虽尘土难掩本色,显然是块上好的玉,忙问道:“老圃,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老圃惊道:“呀!”慌忙将那石头藏到身后。他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徒劳无用之举,又将手伸出来摊给耿先生看,道:“是块玉扇坠。”耿先生接过来仔细一看,叫道:“呀,你这扇坠是从哪里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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