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可以,就让我把心切开吧,一块儿一块儿,分给那些我爱的人。宁愿做一个空心人啊!就让我做一个空心人吧!以这无心的躯壳活在这世上,去为那些我爱的人,和那些可怜的人努力奋争吧!”

赵匡胤离开淮南的时候,就是这样仿佛跟老天斗气一样想着。

他怀着无比惆怅、无比哀伤、无比无奈又无比坚决的心情,任由马儿背负着自己,一步一步,一丈一丈,一里一里,慢慢远离那个让他进一步看清自己内心的地方。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虚伪。他为自己的情欲所困扰,他为自己的责任所压迫。

他骑着马,挺着肩背,茫然地盯着前进的方向。他感到,随同他的几个近臣,好像慢慢往无边的白色的深处退去,隐没在诡异的、浓浓的大雾中;路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一骑,寂寞孤独地穿行在白茫茫的大雾中。在这漫天的大雾中,他默默地回想着遇到她的那一刻,回想着与她短暂相处的一幕幕。他没有想到会再次爱上一个人。这种爱,不同于他与年少时恋人阿琨之间单纯却又被命运捉弄的爱,不同于他与亡妻贺氏之间平淡浑厚的爱,也不同于他与现在的妻子如月之间沉郁忧伤的爱;这种爱,出乎自然,出乎感觉,在一两次眼光相遇之后,彼此便注定被吸引,而当彼此都意识到时,却实际上早已经深陷其中。他想起她生气时微微噘起的嘴,他想起她开心时灵活流动的眼波,他想起她指尖传来的丝丝温馨。他的心颤抖起来,他的身体颤动起来。他感到心燃烧起来,心火很快要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他使劲地咬紧牙关,闭紧嘴,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将心火咽回去,压下去。他的心是那么热,热得像锻铁的熔炉;他的脸色,却像十一月里阴沉的天空,透着清冷与寒气。

天下布武,实是不易。可是,在感情面前,心里再严密布武,再坚固设防,也会变得脆弱无比,变得一触即溃啊!

“爱,如果是深不可测的海,我愿意一头扎下去再也不浮上来。爱,如果是永无光明的夜,我愿意一世迷失在其中再也不见白天。”那一刻,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可是,他终于还是没有机会说出来;或者,根本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错过了机会。他没有说。他眼睁睁地看着机会,让它流过了。

为了胜利和荣誉,他愿意赌上自己的生命。为了开创一个太平的时代,他愿意赌上全部的人生。为了爱,他愿意赌上自己的心。可是,为了爱,他能赌上整个王朝和天下的百姓吗?

他没有想到,在暗访淮南短短的日子里,会发生他没有想到的事情,会遇到自己没有想到会遇到的人,也没有想到会在遇到这个人后又如此突然地分离。能用什么来解释呢?他能怪谁呢?怪自己?怪她?怪他的重臣与侍从?怪谁都没有用啊!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半个月之前,赵匡胤在接见南唐使者之后,暗暗担心南唐会与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勾结,因此力排众议,带着几个心腹,微服暗访淮南。对于淮南,赵匡胤并不算陌生,他与他的父亲,都曾在这片土地上战斗过。但是,如今,坐镇淮南的不是昔日的敌人,而是昔日的战友,或者说亦可能成为未来对手的昔日战友——李重进。

南唐江北十四州于三年前尽落于后周的控制中,这块富饶之地,由那时起成为后周版图的一部分。赵匡胤受禅登基之后,这块土地理所当然地归属于新的王朝——宋。赵匡胤要暗访的地方,是淮南节度的镇所扬州。

像中国许多著名城市一样,扬州的历史可以说上几天几夜。在中国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度,一个城市、一个地名,它们的渊源往往可以上溯到上古。自从有了文字,中国人便不厌其烦地记录下它们的历史。不同时代,不同的人,记录着同一个地方的名字在历史长河中的变迁,记录着同一块土地上的物产、名胜,记录着生长在同一块土地上的著名的人物、他们的事迹、他们的文章和诗句,记录着他们的生与死。于是,渐渐地,在各种方志、各类史书上,一块土地、一个地名,便渐渐有了不朽的生命,它们是土地,它们是物产,它们是山川,它们是那些舍生取义的勇士,它们是那些为国为民的政治家,它们是那些文采飞扬的文学家。人们有时也将它们与奸臣、恶棍、杀人犯、嗜血狂魔联系在一起,那完全是为了警醒后人。有些人给这片土地和这个地名带来了耻辱,他们应该遭到唾弃和鄙视。于是,一块土地、一个地名,便有了喜怒,有了哀乐,有了豪壮,有了温柔,有了乖戾,有了平和,有了洒脱,有了残暴,有了宽仁,有了一个人可能拥有的一切性格和情感。于是,一块土地、一个地名,便将中国人的前世、今生、后世紧紧联系在一起,它们超越家族的血缘,它们超越民族的分别,它们超越了时间。于是,它们从古到今,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穿越无数春秋冬夏,彼此相连,彼此呼应,渐渐形成一个容纳了无数记忆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中的每一块土地、每一个地名,对于这个共同体而言,都是那么重要。对于这个共同体中的每一个人而言,往往想到一片土地、一个地名,便会热泪盈眶,便会百感交集,因为,就在这片土地上,就在这个地名中,他或她可以感受到数千年来祖先血脉的流动,可以感受到无数欢喜与悲伤,伴随着时光的洪流,冲击着在时间中旅行的孤单的个体。扬州,也正是这样一个地名、这样一片土地。

扬州,古又称广陵郡。《禹贡》称:“淮海维扬州。”唐虞时期,淮水与大海之间,都是扬州的州域。

《尔雅》云:“江南曰扬州。”这说的是江南之气多燥劲,厥性轻扬,所以叫扬州。战国时,扬州之地属于楚国。秦国时扬州为九江郡。西楚霸王项羽,曾将这片土地封给英布。汉景帝四年(前153),此地更名为江都国。从此之后,扬州地域或者为郡,或者为国,置废不定。前汉时期,扬州地域的行政隶属多变动。到了后汉,扬州理历阳,后又改理阴陵。魏国时期,扬州刺史理寿春。司马懿曾孙,司马觐之子司马睿(276-323)十五岁袭封琅邪王,“八王之乱”后期依附于东海王司马越。司马越任命司马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扬州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时期是东晋。在汉主刘渊起兵后,西晋朝廷处于风雨飘摇中,王导向司马睿献上计谋,请移镇建邺。西晋朝廷遂于永嘉元年(307)以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司马睿于九月南下,都督扬州。司马睿在王导、王敦辅佐下,终于在江南立足。316年,汉刘曜攻入长安,俘晋愍帝,西晋亡。次年,司马睿即晋王位,始建国,改元建武,并于318年即皇帝位,改元大兴,据有长江中下游以及淮河、珠江流域地区,史称东晋。这一时期,江都郡改为南兖州。梁末,扬州地域入北齐,改为东广州。归陈后,又改回原来的名字。577年,北周灭北齐,统一北方。此前,扬州地域复归北齐,入周后,又改为吴州,并设立了总管府。581年,杨坚受禅代北周称帝,改国号隋,北周亡。隋朝开皇九年(589),吴州改为扬州,仍然为总管府。隋炀帝将扬州改为江都郡,在州内大建宫殿,号为江都宫,扬州繁华,盛极一时。隋朝末年,天下义军蜂起,各地政权分立。唐高祖武德初年,天下一片混乱,群雄争夺势力,唐当时尚是一个地方政权,各地有大小十四个政权各自为主。唐武德二年(619),义军首领李子通从海陵率兵攻破州城,并占领了江都。武德三年(620),另一支义军首领杜伏威率兵打败李子通。不久,杜伏威归附唐朝,任和州总管、淮南安抚大使。唐朝在润州江宁县设立了扬州,而将隋朝时的江都为南兖州,设立了东南道行台。同年,杜伏威进使持节,总管江淮以南诸军事,任扬州刺史、东南道行台尚书令,封吴王。唐朝平定各地势力后,杜伏威为消除朝廷猜忌,主动进京觐见,却被软禁在了京城。武德六年(623),杜伏威起兵时的伙伴辅公祏起兵叛唐,自称皇帝,国号宋。辅公祏占据了江北诸州,毁掉了江南的宫殿,江都城遂荒废。624年,李孝恭讨平辅公祏,改南兖州为邗州。626年,唐朝取消江宁县的扬州,改邗州为扬州大都督府,督扬州、和州、楚州、滁州、舒州、庐州、寿州等七州。唐贞观十年(636),改大都督为都督,督扬州、滁州、常州、润州、和州、宣州、歙州等七州。在唐开元年间,扬州属于淮南道,淮南道分为十四个州,分别是申州、安州、沔州、光州、黄州、寿州、蕲州、濠州、庐州、舒州、楚州、滁州、和州、扬州。扬州北接楚州,西邻滁州和舒州,东面是大海。唐龙朔二年(662),扬州升为大都督府。唐天宝元年(742),扬州改为广陵郡,依旧为大都督府。唐乾元元年(758),广陵郡复为扬州。从此后,唐朝在扬州设置了淮南节度使,以亲王为都督,担任节度使,以长吏为节度副使,知节度事。扬州一直都是淮南节度使的治所。到了五代南唐时期,扬州又称为江都府。

入宋后,扬州还叫扬州,扬州城依然是淮南节度的镇所。作为区域“州”的扬州,范围却比唐代缩小了许多。它的北面是淮水,西边是另一个著名的古都江宁(金陵),东面是长江之口,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毫无疑问成为淮南最为重要的城市之一。这个古老的城市,经历了太多的历史沧桑。在它和它周边的这片土地上,城墙、街道、楼阁、山川,乃至连那来去无踪的风雨,一切之中,都仿佛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伤感故事。可是,不知道这些故事的人,眼中看到的便只有那秀丽温婉的风景。

初唐扬州诗人张若虚有《春江花月夜》一诗,诗中所提到的春江、长江,恐怕都不是指具体的某条江,然而,不论是写哪里的江,哪里的人,哪里的月光,哪里的花林,细读此诗,都不免让人联想到扬州。也许,正是扬州的生活、扬州的水、扬州的月光、扬州的人,令诗人感怀至深,终于成就千古绝唱。诗云: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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