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时代中国历史的统一,往往延续着固定的剧本:北方统一南方。从战国至今的两千多年里,中国历次的国家统一,仅仅有两次是通过南方统一了北方,一次是明朝朱元璋驱逐元廷,一次恐怕就是辛亥革命后的“南北共和”。但就这仅有的两次,后者还是依靠政治手段实现了“和平统一”,南方政权纯粹以军事手段横扫北方,一统华夏的事迹,在煌煌史册中,俨然成了“不可复制”的奇迹。

如果仅看南北朝最后的结局,由南到北统一全国的“奇迹”,确实未曾发生,在世人的眼里,南北朝时代的军事格局,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南弱北强为主。后来北朝陷入分裂,分为东西两部,相互内耗不断的时代里,南方政权也一直处于守势,北朝政权一直处于攻势,北朝的政权,在相互之间战斗的间隙,还时不时南下打劫,这成为南北朝军事格局的一个固定剧本。从南北朝发展的脉络看,南朝政权,曾经不止一次地面临着统一全国的大好机会,甚至许多次只差一点点,就会把这个机会付诸实现。在南朝“宋齐梁陈”四代政权中,“偏安”、“积弱”的外表下,也不止一次地涌现出将北朝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的名将们,他们的赫赫战功,打出了一次次统一华夏的大好形势,可惜的是,无一例外地都被南朝政权自己所葬送。

这其中最杰出的名将,就属留下“自毁长城”一语的檀道济。

檀道济,生年不详,大约生于东晋晚期,祖籍山东高平,属于北方沦陷时代南逃的难民之后,他成名于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夺权开朝的时代,在宋武帝、宋文帝两代,凭其杰出战功奠定了“南朝第一名将”的地位。终其一生,他都是北魏鲜卑骑兵眼中最难对付的人。

檀道济出生在江苏镇江,和许多名将一样,他也是一个苦孩子,出生没多久就父母双亡,他的上面还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按理说他应该属于“被呵护”的对象,但檀道济少年老成,很早就挑起了家庭重担。他操持家务,主持家事,精心侍奉兄长和姐姐,这段早期的经历,说明他自幼就是一个敢担责任的人,就像他后来敢于在沙场上站出来,一次次承担责任一样。

以檀道济的家庭出身,在那个按照门第决定身份的时代里,想出头貌似是格外难的。在当时的中国,门阀贵族世袭高位,此时虽然旧有的门阀贵族已经开始瓦解,但是想要在正常情况下得到提拔,最起码也要是个庶族地主,像檀道济这样的家庭身世,和平年代恐怕一辈子都没戏。但檀道济生活的时代,是一个特别不和平的时代,北方政权时时南下侵扰自不必说,东晋王朝的晚期,作为“正统”的司马家族早已经被架空,寒门出身的军阀外加士族出身的枭雄纷纷窃取了大权,相互之间争斗不断,更兼多年来的统治危机。各地都发生了农民暴动,乱世出英雄,这个年头,让檀道济赶上了。

檀道济的军旅生涯,起于公元404年,他的事业起点,可以说是“赶得巧”。首先他投奔了后来开创刘宋的南朝寒门枭雄刘裕,算是跟对了人,其次他投奔刘裕的时机,正是刘裕人生里最关键的时候,当时东晋权臣桓玄(桓温之子)起兵叛乱,凭其强大的军事力量,逼迫东晋安帝“禅让”,自己在建康建立了“楚”政权。此举一下子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此时身为彭城内史的刘裕从江苏镇江起兵,讨伐桓玄,檀道济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投奔了刘裕。当时的局面下,桓玄身为权贵之后,手握重兵,改朝换代已经“木已成舟”,刘裕身为寒门之后,起初只是北府军的一个小军官,无论身份、地位、兵力、看上去远远没有胜算的可能。所以当时即使是刘裕自己的一些部将,也选择了叛离,檀道济兄弟三人的到来,正好是雪中送炭。当时的檀道济,并非镇江一般人物,长期以来他孝顺兄嫂,在当地颇有善名,可称是“道德模范”,对于刘裕来说,他的到来,正好可以帮自己笼络人心,集中力量。于是,刘宋的开国皇帝,与刘宋最杰出的名将,就这样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从此走到了一起。

檀道济初投刘裕的时候,虽然很得刘裕重视,但并不晓得檀道济才华的刘裕,只是把他当做一般人物。他开始引起刘裕重视,是在刘裕讨伐桓玄战争爆发后。当时从镇江到建康之间,桓玄已经布置好了防御,他的兵力本身就比刘裕多,而且他属于“改朝换代”,既定事实已经造成了。所以当时刘裕的大部分部将,都劝说刘裕火速进兵,绕开桓玄的防御,直抵建康城下。那时候的檀道济,只是刘裕身边的“参谋军事”,也就是个普通参谋,他提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计划:桓玄属于篡立,他的行为本身就不得人心,他自己也心虚,而各派的势力,这时候正在观望,一旦桓玄得胜,就会立刻倒向桓玄,到时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所以贸然进兵建康,如果有失,就会前功尽弃。一番分析让刘裕折服,随后刘裕采纳了檀道济的建议:表面上招兵买马,摆出大举进攻建康城的架势,其实却徐徐推进,并且派人到各处宣告桓玄的罪状,外加鼓吹自身兵力的雄厚,对桓玄展开心理战。事实果然如檀道济所料,在几次小规模交锋战败后,桓玄自己就慌了阵脚,迫不及待地撤出建康,挟持东晋安帝逃到江陵,一直属于“寒门”的刘裕,就这样兵不血刃地进入了东晋的国都建康。得胜之下,刘裕手下的许多部将都头脑发热,要求乘胜追击,一举占领桓玄的老窝荆州。这个时候又是檀道济,再次提出相反的建议,檀道济认为,此时桓玄虽逃,但实力并未受损,荆州是桓玄的老窝,经营多年势力稳固,不是一时可以攻下的,况且建康新得,人心未定,当下应该做的是稳定阵脚,再图攻势。而且他认为,桓玄绝不会甘心丢失建康,他一定会在实力有所恢复后主动来攻。事实上,这几条全被他说对了。公元404年五月,桓玄集中军队进攻建康,被刘裕打得大败,桓玄本人也在逃亡路上被杀。这场“桓楚之乱”,最终以刘裕的胜利告终。

桓玄败亡之后,晋安帝复位,但是东晋的大权,已经掌握在刘裕手中了,这场刘裕和桓玄之间的争斗,对刘裕本人,乃至整个中国历史的走向,都有着深远意义。刘裕代表的是魏晋门阀衰落之后新崛起的寒门阶层,而桓玄代表的,却是旧的门阀阶层,新旧阶层的碰撞,最后以桓玄的失败告终,这其实是整个魏晋南北朝时代门阀衰落的丧钟。而对刘裕本人而言,作为北府军的重要军将,此时他已经走到了他的前任刘牢之等人从未到达的位置,从过去边缘化的军阀,成为如今掌握国家大权的权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檀道济也不例外,因他在整个过程里的功劳,他被刘裕封为南阳太守,这也是他第一次得到领兵的权力。结果他出手不凡,不但能分析更能打,一举扫荡了当地的桓玄残部,俘虏了桓玄的儿子桓震,将桓玄一派势力斩草除根,彻底断了刘裕的心病,因此更进一步,被封为五等侯。

从这以后的差不多十年时间里,檀道济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刘裕打内战,他的地位也节节攀升,先是在公元410年,檀道济官升扬武将军,受命镇压持续多年的东晋卢循农民起义。这场农民起义也是东晋王朝的一个大麻烦,起义者主要是南迁过来的“流民”,战斗力强悍,东晋先前战无不胜的“北府军”,屡次遭到战败。檀道济到来后,战局立刻就改观了。当时的局面对东晋格外不利,卢循于这一年八月,集中了10万大军攻打建康,特别是他的巨型战舰,更是远远优于东晋。此时的刘裕正率军在北方和南燕政权作战,闻讯后火速往回赶,而留守在南方的檀道济,他的任务,就是在刘裕回来前,必须要顶住卢循的进攻,守住江陵。结果,檀道济仅凭手下不足万人的部队严防死守,硬是顶住了卢循的进攻,当然他并不是硬拼,而是故意虚张声势,把所有能找出来的旗帜都找来,摆出江陵防御稳固,兵力充足的假象。结果在攻击受挫后,卢循果然上当,暂停了对江陵的进攻,就这一个小小的犹豫,为他最后的覆灭埋下了伏笔。在经过一个月的相持后,是年九月底,刘裕终于赶回来了。之后士气高涨的东晋军发动反攻,一举击败卢循,而后步步紧逼,最后终于在番禺彻底击败卢循,逼其自杀,这场持续数年,险些颠覆东晋政权的起义,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说之前刘裕与桓玄的战争,对于刘裕掌握大权是一个关键,那么后来镇压卢循的战斗,更是凶险。在这场战斗里,卢循就是找准了刘裕北伐的机会起兵,意图趁刘裕无暇回顾的时候抢占建康,却不料碰上了足智多谋的檀道济。卢循的败亡,也让刘裕从此在南朝再无敌手,执掌大权算是铁板钉钉,对于居功至伟的檀道济,刘裕也格外器重,提拔为唐县男,官至临淮太守,已经是刘裕身边地位颇高的重臣。公元415年,檀道济又参加了平定司马休之的战斗,将其击败。司马休之是东晋皇室中最后一支实力派,此人一败,整个东晋政权,从此任凭刘裕拿捏。

关于檀道济的军事思想,后人皆赞叹颇多,后来的唐朝枭雄朱温,还曾送他一个“狡诈专兵”的评价,檀道济用兵最大的特点,就是他的“狡诈”。在每一次战斗中,他都能做到不让敌人摸清楚自己的真实实力和意图,并且随时都能做出让敌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他的大部分胜利,也多是出奇制胜。这一方面来自他自己的性格,另一方面来自他对兵法的研读,自古熟读兵书的人甚多,但读懂的人却不多,读懂了能做到发明创造的更少。檀道济的读书方法很稀奇——他不但读兵书,还擅长总结,比如他读得最多的是《孙子兵法》,而赫赫有名的“三十六计”,就是他在读《孙子兵法》之后总结出来的心得体会,至今广为流传。一个总结出“三十六计”的人,当然更善于运用“三十六计”,在公元415年之前,尝到他“三十六计”苦头的,基本都是南朝内战里的枭雄,不过从公元415年之后,北朝的敌人们,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尝到教训。

第一个吃到苦头的,就是北方羌族人姚苌建立的后秦,在东晋晚期,这一度是北方实力最强大的政权。公元416年正月,后秦皇帝姚兴侵扰东晋,正好给了刘裕开战的口实,随后刘裕大张旗鼓,发动了对后秦的进攻。这次进攻的声势非常大,一共分了五路,大有平灭整个北方的架势,其中最艰难的一路,就是檀道济进攻的那一路。别人的部队,都可以遥相呼应,齐头并进,就算打不赢,也很容易全身而退,唯独檀道济不能,他的部队被任命为刘裕五路北伐大军的先锋,他需要从合肥出兵,直接攻打后秦防御最严密的河南许昌地区,为整个北伐大军的前进打通道路。这一路他所面对的,将是后秦最精锐的军队。对于檀道济来说,这似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檀道济做到了,他的军队九月出发,一路势如破竹,到了十月,他与另一路大军王镇恶部会师成皋,已经占领了河南省的大部分地区,兵锋直逼后秦重镇洛阳,可谓“超额完成任务”。闻听洛阳告急,后秦连忙派遣数万精锐弛援,如此局面下,搭档王镇恶主张快速攻打虎牢关,抢在后秦援军到达之前占领这个洛阳门户,檀道济再次提出相反意见,他认为如今整个河南已经乱作一团,如果加紧攻打,反而会激起后秦的死战之心。结果,依檀道济的部署,晋军对后秦的虎牢守军展开心理战,迫使其在援军到达后投降,随后到来的后秦军队,立刻陷入了檀道济的包围中,檀道济却“只围不打”,再次迫使其投降,于是整个河南都落到了檀道济手中,后秦都城长安的门户潼关,也因此暴露在了檀道济的眼皮底下。值得一提的是,大功告成后,檀道济的搭档王镇恶足够“恶”,竟主张学当年的项羽,将俘虏的后秦士兵全部坑杀。关键时刻还是檀道济阻止了,不但反对杀俘,更优待俘虏,于是中原人心大定,不但汉族百姓纷纷归附,就连北方各少数民族军队也纷纷投降,刘裕的北伐,就这样兵不血刃地达到了目的。

公元417年,已经稳定了在中原地区统治的刘裕,决定彻底灭亡后秦,占领富庶的关中平原地区,先前立功颇多的檀道济再次担负了重任。是年三月,檀道济与沈林子合兵,一举拿下后秦的关中门户潼关,富饶的关中平原就此一马平川,而后经过五个月苦战,檀道济、沈林子、王镇恶三路兵马合兵,终于攻克了后秦都城长安。南朝政权沦陷数百年的关中平原就这样收复了。在东晋南迁后的历次北伐中,这一次是战果最大的。八月二十三日,后秦末帝姚泓在长安投降,强盛一时的后秦政权就这样灭亡了。在这一阶段的战斗中,檀道济虽然身先士卒,但是战功最大的,却是王镇恶和沈林子,这两个人当时在军中的地位以及战功都远远高于檀道济。在关中平原的战斗中,王镇恶受命消灭了后秦驻扎在北方五原地区的援军,沈林子则数次击败了北魏等其他北方国家的进攻。所以刘裕在平定关中后,虽然檀道济战功被封为征虏将军,但是留守关中的任务,刘裕却交给了王镇恶和沈林子,自己布置完工作后就匆匆返回南方了。他不是不贪恋北方的土地,而是这时候也是他夺权的关键时刻,刘裕急切需要北伐的战功来夺取南朝政权。也就是在这次北伐后,刘裕逼迫东晋安帝封他为“宋王”,改朝换代,也就剩下最后一步了。

刘裕的夺权很顺利,但是新收复的北方领土却遭到了波折,王镇恶和沈林子,两位在战斗中功勋卓著的统帅,偏偏不能共安乐。刘裕走之前,命令自己的儿子刘义真留守北方,又命王镇恶和沈林子留守,结果他前脚刚走,北方的夏国政权和北魏政权就相继打来,王镇恶和沈林子关键时刻内耗,王镇恶死在沈林子手里,刘义真更是无能,被夏国皇帝赫连勃勃杀得全军覆没。辛苦打下的北方关中平原就这么丢了。其实在当时,以刘裕的实力,如果他不撤兵,一鼓作气拿下整个北方并无太大问题,可惜在称帝还是统一中国的问题上,刘裕选择了前者,一统华夏的大好机会,也就无情地错过了。

北方变故发生的时候,檀道济的职务是兖州大中正。地位要比沈、王二人要低,北方的兵败,尤其是王镇恶的身死,让刘裕失去了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军队,以及一个能征善战的名将,但对于檀道济来说,他也因此身份在刘裕集团内部进一步提升。刘裕南归后,先毒死了傀儡皇帝东晋安帝,立了司马德文为东晋恭帝,到了公元420年底,刘裕又派人把司马德文活活勒死,从而完成了改朝换代的最后一步——建立刘宋。这一年,刘裕正式称帝,南北朝时代也因此开始了。作为开国功臣的檀道济,也得以继续提拔。他以护军将军的身份驻守京城,在刘裕称帝的关键时刻,帮助刘裕稳住了建康的局势。后来又被刘裕加封为永修公,赐两千户食邑。

刘裕的称帝,标志着南北朝时代的开始。但是在后世许多史家,特别是有“愤青”情节的儒家知识分子看来,刘裕称帝,意味着南朝统一北方的希望破灭,因为刘裕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了夺取帝位放弃了一统北方的大业,导致北方国土得而复失,明末的大儒王夫之就曾批评刘裕此举是“以国谋私”。但是事实上,这时候南朝统一全国的希望并没有破灭,刘裕虽然出身寒门,为人惯使手腕,且对待司马皇室以及北方士族的手段都太过阴狠,王镇恶的死,刘裕也有间接责任,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刘裕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他在位的时间虽然仅有两年,但是他休养生息,发展军力,并且继续招募北方汉人南归,他治下的刘宋,政治清明,经济发展,军力进一步走强。从当时南北方面的实力对比看,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力量,甚至政治号召力,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各个政权,都是无力和刘裕抗衡的,更重要的是,这时候的刘宋,拥有当时不世出的名将——檀道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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