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舰哗变

作者:赫尔曼·沃克

一艘一艘又一艘新的巨型战列舰和航空母舰排列在乌里提环礁湖中,有序地形成一个漂浮着的钢铁摩天大楼的群体,四周却是一圈不协调的柔弱的椰子树。海军在这个环状珊瑚岛中聚集了它的主要打击力量准备进攻吕宋岛,而且它是这个星球从来没有过的最令人畏惧的海上力量。威利基思在低矮生锈的“凯恩号”的舰艏楼上坐了几个小时,试图将这支特混舰队的奇迹印记在自己的脑海里。尽管现在他对战争的景象已经麻木了,但是眼前阵容雄壮的一批战舰使他十分兴奋。他感到人类历史的一切蛮横的力量似乎都在人们的视野中集中到乌里提环礁湖中了。他记得和平时期舰队停泊在港内时他曾沿着河滨大道散步——那是他上大学二年级时——并通过哲理分析得出这样的看法,战舰只不过是大玩具,国民的心理就是小孩的心理,因此各个国家都是根据各自玩具的数量和大小来衡量对方的。从那以后,他看见这些玩具投入了战斗,为他那个时代解决着生与死的问题,解决着自由和奴役的问题,而且他完全改变了他原有的大学本科生的看法,所以现在他是以敬畏的心情看待海军的大型战舰的。

这样看待战舰,他仍然只不过是个年纪较大的大学二年级学生。因为乌里提环礁到底是什么呢?空旷无垠的汪洋大海中一个极小的珊瑚环礁而已。甚至一艘在其10海里开外行驶的船也看不见它,即使庞大的第三舰队所有的舰艇同时沉没也不会使大海的水面上升头发丝宽度的千分之一。到目前为止,对于最雄心勃勃的人类的创造发明物来讲,世界舞台仍然有点太大了。事实是,一场台风,海军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股小小的急速旋转的空气而已,就可能太大而无法对付。

马里克在海图室里,正依据一摞电讯稿所通报的各个风暴中心的经度和纬度在一张很大的太平洋海图上标绘出台风警报的信息。威利信步走了进来,站在马里克的身后从他的肩膀上方往下看。“史蒂夫,你认为哪一天我多少能干一些助理导航的事呢?”

“该死的,可以呀。”马里克立刻把两脚规和平行尺递了过去。“现在你就可以马上开始标绘这些风暴的位置。”

“谢谢。”威利便开始整洁地用小的红色方块标出这些位置。

“今天上午我们出去时你用六分仪测一下太阳的高度吧,”副舰长说,“恩格斯特兰德负责按秒表。如果我们在黄昏以前还回不来,你可以进行星象观测,并将你测得的位置和我测得的位置加以对照。”

“行。前两个礼拜我已经测过几次太阳的高度,那完全是出于好玩。”

“威利,你是在自讨苦吃啊。”副舰长咧嘴笑了。“难道你们附带的任务还不够多吗?”

“唉,当然够多的了。但是老家伙就是要我不停地解译电码直到我死为止。洗熨衣服、大家的精神面貌、舰上的服务工作一切都很好,可是——海洋上到处都有台风。”

“嗯,每年的这个时候——“

马里克点着一支烟走到外面的船舷边上。他把两只胳膊肘撑在舷墙上,满意地享受着从繁琐的事务中意外地得到解脱的乐趣。他知道威利基思会可靠地标绘出台风警告位置的。一个年轻的下级军官急切而又严肃地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使这位副舰长欣喜地感到时间已经结出新的硕果。他还记得威利登上“凯恩号”头几天的情景,长着一张娃娃脸,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尉,既天真幼稚又粗心大意,像屁股挨了打的孩子那样向德弗里斯舰长噘着嘴。不过德弗里斯舰长对威利是心中有数的,马里克想到,他当即对我说,他的屁股被狠狠踢过之后他会是好样的。

威利出现在他身边。“都标绘好了。”

“很好。”马里克吸了一口雪茄。

这位通讯官斜靠在舷墙上,看着远处的泊地。“真壮观啊,是吧?”他说,“我总看不够,那就是力量啊。”

第二天早晨那些巨型舰艇开到外面公海去了。“凯恩号”拖着靶标跟着开了出去。第三舰队一边向西行驶一边分批地轮流进行炮火实弹演习,高高兴兴地演习了整整一天一夜。然后扫雷舰拖着被打得破破烂烂的靶标返回原地,而攻击舰队则继续前进去打击菲律宾的各个机场。“凯恩号”返回时,乌里提环礁显得十分冷清破旧,就像检阅完毕之后的检阅台,舞会结束之后的舞厅。只有后勤服务舰艇留了下来——加油船、扫雷舰、几条供应驳船以及一些无处不在的、难看的登陆艇。水母在贪婪地吃着已经开走的巨型军舰扔下的漂在水面上的垃圾。

随着飞溅的水花下锚之后,沉闷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威利从福克斯密码电文中追踪着哈尔西舰队的战绩。他惟一的其他娱乐方式就是继续在海图上标绘台风的位置。

威利曾经经历过在台风边沿盘旋的一些恶劣天气,但是从来没有横穿过台风。因此他对这些旋风的了解只不过是还依稀记得的康拉德小说中的几页描述和他最近研读过的《美国实用航海家》一书中的几个章节两者结合而已。一方面他头脑里仍然保留着这样的不可磨灭的景象:尖叫着的中国乘客缩成不稳定的团状,从黑暗船舱的一端滚到另一端,伴随着散落的银元跳动时发出的叮当声。另一方面他知道台风起源于暖气流与冷气流的碰撞:暖气流就像木盆里水中的气泡那样往上升,冷气流便急速流进气泡上升后留下的空隙。由于地球的自转,冷气流在急速流动的过程中便发生扭曲,这样便形成了旋转的风暴。他并没完全弄清楚为什么在赤道的南北两侧风暴的旋转方向是相反的,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风暴大多发生在秋季,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风暴是以抛物线的途径向西北方向移动。可是他早就注意到,《美国实用航海家》讲述此现象时是以带歉意的含糊其词结束的,意思是台风的某些问题一直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答案。这就给了他一个借口,不要为求得科学的解释而太费脑筋。他记住了寻找台风中心的方向和距离的方法,以及南北两个半球航海技能的规则。他曾为这些问题大伤脑筋,直至弄清它们的原理。从那以后他就认为自己是这方面见多识广的海员了。

其实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台风,但他对台风的了解已不少了。这就像一个天真的大学神学系学生感到必须了解一些有关罪恶的情况以便与其进行斗争,结果很可能在阅读《尤利西斯》《尤利西斯》,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的一部名著。——译者注和波德莱尔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著名诗人,《恶之华》是其著名诗作之一。——译者注的诗歌时了解了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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