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铮蛰居上海,虽然心里不舒服,倒也无可奈何地平静。他无心访友,友也很少来访他。《建国诠真》著完之后,他想把多年的诗稿整理一下--往日,是沈定兰为他保存的;定兰病重时都交给妹妹淑佩了。如今也不知还全不全?徐树铮曾经问过淑佩,淑佩却摇着头说:"罢哩罢哩,一部《诠真》就把人折腾个半死,怎么能又去整理什么诗稿呢?再说,那些东西全收拾好了,还怕今后没有时问整理。自己不整理,也会有人整理的。"

徐树铮倒也老实地听从她的安排。闲下来,不是临临魏碑,就是教淑佩唱唱昆曲。

一日,一个约莫六十岁的细瘦汉子匆匆赶到徐树铮面前。不曾言语,竟两手捧着脑袋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徐树铮惊讶之后,扶起他来,正面瞧瞧,但见长脸黄瘦,皱纹满布,鼻上的眼镜也失去了光彩,帽店、长衫,手提赭色小皮箱,虽贫寒却不失风度。"你......"徐树铮显然是记不起此位是何许人了。那人揉擦着纵横的老泪,才泣不成声地说:"徐老总,你不认识我了?你该认识我呀!"

徐树铮眯眼、锁眉,细思多时,还是记不起来。

"年月并不久远呀!只怕是咱们的变化都太大了,所以你不认识。"那人不停地擦泪。"当年倪督军领我到北京去见你,那是何等的风光!咱们在天津也美得很。徐老总,你还让我当过财政总长呢!梦,真跟梦一样......"

"你是祝三么?"徐树铮忽然想起来了:"是天津王郅隆、王祝三?"

"我是王祝三。难得老总还没有忘记。凭这一点,我得给老总磕个头。"说着,他真地倒身跪下。

徐树铮忙去拉他,不住地说:"祝三,你这是干什么?风雨飘摇之中,难得一见。你这样做,不是见外了么?"

王郅隆从地下爬起来,静静神,朝椅子上一坐,马上又站起身来,仍然抽泣着说:"徐老总,我不是对你见外,我是敬仰你的人品,敬仰你的才学和治国安民的本领。我王郅隆平生不会奉承人,可是,我敢说,在今天,能治国安邦的人,除了你徐老总,中国就没有第二个人了!可是,说回来了。你瞧瞧,黎宋卿、冯华甫、徐卜五、连曹老三这号人都当上了大总统!天地良心,哪个有人王地主之才......"

徐树铮摇头叹息:"祝三,别谈这些了,别谈这些了。中国还不是一个人尽其才的国度,算咱运气不好。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我听说你处境也不顺心,咱们好好谈谈。"

"我到处打听,千难万苦来上海找你,也是向你吐吐心事。只有你,才能解开我心里的郁闷,所以来找你。"

徐树铮着人给王郅隆安排了住处,请他洗澡换换衣服,二人这才对面饮起酒来......

王郅隆,天津人,出身小贩世家。本来是粮店一个伙计,因为舞弊被开除。没有正业可做,便在粮行跑活儿。凭着钻营,买空卖空、投机倒把。发了一笔横财。他发迹的时候,正赶上军阀混战,他认定军人有势力,遂一意拉拢军人,终日花天酒地。这样,便结交了一批狐朋狗友。有一天,他在三不管大兴里天宝班打茶围,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王郅隆走不脱了,便打算暂住一宿。

说来话巧,隔壁住的一家。正设着牌局。天下大雨。赌徒不够场了,有人便大声叫骂起来:"他妈妈的,真霉气,三缺一就是坐不下来,走又走不了。"

王郅隆问女掌班:"隔壁什么人?大叫大闹。"

女掌班笑笑,说:"可是惹不起的人物,你也别问。""我偏要问,不就是几个赌鬼么!"

"赌鬼也有大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么?""凭什么人,开起局来,就是凭点子算输赢!""那可不一定。这里边有个安徽督军,就不一定凭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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