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了国务院秘书长的徐树铮,多日来生活得十分轻松,他不常到院理事;有时去了,也停不住脚便走出来。为这事,国务院里里外外风言风语:有人说:"小扇子是段国务的心腹,该为合肥出一把力,使尽全身解数;怎么就振奋不起来?"有人说:"小扇子对黄陂有意见,难道对合肥也有意见?不会吧?秘书长就是合肥力争的,他不会不知道。"还有人说:"徐树铮是怪才,睡着了也不会上别人的当。他做的事,常人看不到。一旦看到了,只会大吃一惊!"徐树铮听到这些议论却淡淡一笑,有贴身人问他,他便说:"国家大事有总统,黎宋卿不是堂堂正正宣誓就职了么!国务琐事有总理,芝泉也是堂堂正正坐到国务总理位子上去的。再说,还有各部总长,大家各司其职,没有多少事需要我做。"有几天,他闷在密室里写字,着实用了一番功夫在临摹《怀素自叙》。他觉得那是一个"狂得出奇的帖"!他喜欢那个磅礴气势。昨天,他又独自跑了一趟琉璃厂,几乎把所有的书画、玩物摊点、铺店都走遍了,竟购了十几种书籍、碑帖,如《韵石斋笔谈》、《画禅室随笔》、《历代名画记》、《东观余论》等等。鼓鼓囊囊地两纸包,累得他满额汗珠。他并不满足,还是急匆匆行走各摊铺,想再购一本《十七帖》。令他十分扫兴,就是没有找到。不想因此事,还闹了一点点不愉快--

徐树铮是个十分刚愎自用的人,又加上头顶有一个"国务院秘书长"的大衔,他想办的事办不成。岂不太扫兴了!以致,当他又热又累又渴地坐进一座茶馆、守着一杯香茶的时候。他竟说出了自己的不满心肠:"这名噪海内外的琉璃厂,竟然买不到一本《十七帖》,赶快把那些书画商通通赶走算了!"

徐树铮无心自言自语。隔座一位老者却有意答讪起来:"客官,买不到《十七帖》值得如此动气么?我看,不足惜。"

徐树铮转颈一打量。见是一位约莫六十岁的老人,细长身条,赤红面皮。唇边一绺稀疏的短胡,光着脑袋,着一身黑色油绸便装;两只眼睛很大,却流露着高雅神气;面前一壶香茶,独斟独饮。徐树铮想:"此人不是平庸之辈!"便也答讪着说:"敢问老人家,你也是喜好右军书帖的?"

"不敢说喜好,"老人说:"听人说说而已。""《十七帖》还是很珍贵的。"徐树铮说。"是的。"老人说:"右军那本信札,体势雄健,为历代学者之范本。只是,流传各本,都不是真迹。""怎见得?!"徐树铮感到惊讶。"史有记载。宋以后便再无真迹。最珍贵的,也只是宋摹本,即今宫藏书,也是宋摹。""先生怎知其详?"老者对徐树铮打量一下,淡淡一笑。悠悠慢语:"敝亲吴郡缪家,是本朝--不,是前清江南大收藏家,曾收有此帖。后转让给海宁查氏。查氏以珍品贡京,就是目下宫藏这一件。"

徐树铮见他谈吐不凡,便诚心相约"能否择日到舍下一叙?"那老者似乎猜着徐树铮不一般的身份,便说:"有事,有事忙;无事人,无事也忙。萍水一遇,已是三生有幸!再说,而今正是国家不国家。民主不民主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来日?还是各人忙各人的事吧。"说罢。饮尽杯中茶,道声"保重",拱拱手便走了出去。

徐树铮不想竟被这样的人无意中嘲弄了,他十分气怒,但 那是在小客厅的南窗下,一方大理石封面的桌子,那个盛棋的紫檀木匣子左右折开,便是棋盘。木匣内装着两只又矮又胖的吴白罐,那黑色罐子是黑色玉石精工凿成的,乌黑发亮,内装的黑毛棋子也是黑色玉石研磨成的。那白色罐子是用一节完整的象牙周琢而成,罐子里的棋子也是象牙做成的,一个个莹白可爱!徐树譬见着这个棋具,暗自笑了:"你当成珍宝了,我可是用了四万两银购来孝敬你的呀!"徐树铮心里又动了一下:"芝泉对这套棋具,习时总是爱如珍宝,秘不示人。今天怎么会拿出来和人对局呢?"徐;铮望望他对面那位棋友,很生疏,心想:"难道这位便是江南的引淡?"--当时,张淡是和段祺瑞南北齐名的,棋界有"北段南张"之美称。

徐树铮无心观棋,他焦急地等待着结局。

局结了,段祺瑞把客人匆匆安排一下,便把徐树铮领进一问名室,开门见山地问:"树铮,有事?"

徐树铮点点头。"快说!"

"黄陂正在蕴酿召开国会、制订宪法。你知道吗?""怎么说?"

"黄陂要夺权了!他要通过国会,拆散责任内阁!""他敢!?"

"他怎么不敢?"徐树铮说:"这几天,金永炎、哈汉章、徐澍和佛言频频出入总统府,行动诡秘,绝无好事!"

"他敢开国会,我就让议员免了他!"徐树铮摇摇头。

"咋?"段祺瑞说:"我能扶他,我就不能免他?我不信。"

"什么理由?"

"这......"段祺瑞眨眨眼,咂咂嘴,就地兜起圈圈。

"免总统,叮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草率为之。"徐树铮说:"目前应做的,上策是阻止开国会。国会开不成,宪法出不来,他黄陂纵然理由干条,权也到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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