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批三国演义

作者:罗贯中 毛宗岗

天下惟猛兽最难降,又惟妇人最难降,降猛兽而猛汉不足忧矣,降妇人而猛兽又不足忧矣。木鹿大王之驱虎豹,是猛汉仗猛兽之不以跋扈者也;孟获之有祝融夫人,是男蛮仗女蛮之不以跋扈者也。降女蛮之法,妙在以我之汉将擒彼之女蛮,即以彼之女蛮易我之汉将,而女蛮亦为我所用。降猛兽之法,妙在以我之假兽逐彼之真兽,又使彼之猛汉即受逐于彼之猛兽,于彼之猛兽亦为我所用。诸葛真神人哉!

木兽之用不可无一,不容有二,何也?木鹿大王亦兽类也。彼既以兽驱兽,我亦以兽胜兽,特因其人而用之耳。使尽欲不用人而用兽,岂长恃之法哉!齐用火牛以攻燕而胜,楚用燧象以攻吴而不胜,观于往事,可为明鉴。

前回祝井出泉,是孔明但邀神助;此回以扇反风,是孔明自有神通。每读《西游记》,见孙行者之降妖,读《水浒传》,见公孙胜之鬬法,以为奇幻;不谓《三国志》中已备《西游》、《水浒》之长矣。况彼以捏造之事,虽层见叠出,总属虚谈,不若此为真实之事。即偶有一二,已括彼全部也。

七擒之中,缚送者三,有前二者之真,而后之一假生焉。七擒之中,诈降者二,有前者之诈,而后之诈又因焉。孔明辨其真于二擒五擒,而又辨其假于六擒,则知其异。识其诈于二纵之后,而又识其诈于七擒之前,则知其同。

武侯博望之火、新野之火及助周郎赤壁之火,皆烧之不尽不绝,而独于藤甲军则烧之尽绝,毋乃太酷乎?曰:此藤甲军之自取耳。能御金,能御水,而独不能御火;不惟不能御火,又特特引火,是如身负硫黄焰硝而行,于人何尤焉?且既有四泉之恶,又有桃花溪之恶,而孔明以火治之,此以火胜水也。若夫南方属火,而用火于南,此又以火胜火也。火与火遇,而火之威安得不烈耶!

武侯之欲抚南蛮而即用孟获者,真深得安蛮之道哉!得其土而欲守之,不能不分兵,分兵则不能不转饷,转饷而输挽徒劳,不若使自守之,而庇荫之下皆吾土也。得其人而欲治之,不能不设官,设官则不能不用法,用法而刑狱滋扰,不若使自治之,而函盖之下皆吾人也。不但此也,杀其身不能变其心,杀之不足以为武;而生其身又复夺其地,则生之亦不足以为恩。不杀其人而南人不反,不夺其地而南人乃愈不反耳。

武侯仍以孟获王南蛮,何如立孟节以王南蛮?曰:孟节在蛮而超于蛮者也。在蛮而超于蛮,则孟节非蛮人也。以非蛮治蛮,岂若以蛮治蛮之为善乎?故虽使孟节肯受爵,而用节不如用获也。然则荆蛮曷为有泰伯?曰:泰伯圣人也,孟节贤人也。惟贤守节,惟圣达权。圣人可以治蛮,而贤人不可以治蛮,则惟听蛮人之自相治而已矣。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等一干人,杨锋父子皆封官爵,重赏洞兵。杨锋等拜谢而去。孟获等连夜奔回银坑洞。那洞外有三江:乃是泸水、甘南水、西城水。三路水会合,故为三江。泸水之外又添出二水。其洞北近平坦三百余里,多产万物。洞西二百里,有盐井。西南二百里,直抵泸、甘。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环抱其洞;山上出银矿,故名为银坑山。产银之山而谓之坑,可见钱与粪土一般。奈何今人之陷此坑而不悟也!山中置宫殿楼台,以为蛮王巢穴。其中建一祖庙,名曰“家鬼”。老蛮子谓之祖,死蛮子谓之鬼。四时杀牛宰马享祭,名为“卜鬼”。以祭为卜,则其俗之无卜可知。管辂、吕范全用不着矣。每年常以蜀人并外乡之人祭之。平蛮之后,此风始革。武侯之功不小。若人患病,不肯服药,只祷师巫,名为“药鬼”。以祷为药,则其俗之无医可知。华陀、吉平全用不着矣。其处无刑法,但犯罪即斩。倒爽利。有女长成,却于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为“学艺”。问他所学何艺?可发一笑。年岁雨水均调,则种稻谷;倘若不熟,杀蛇为羹,煮象为饭。是蛮食。每方隅之中,上户号曰“洞主”,次曰“酋长”。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皆在三江城中买卖,转易货物。其风俗如此。如此风俗,何必设官理之。宜孔明服蛮之后不复设官也。○以上抵得一篇南蛮风俗志。吕凯但能图之,此则谱之也。却说孟获在洞中,聚集宗党千余人,谓之曰:“吾屡受辱于蜀兵,立誓欲报之。汝等有何高见?”言未毕,一人应曰:“吾举一人,可破诸葛亮。”众视之,乃孟获妻弟,现为八番部长,名曰带来洞主。获大喜,急问何人。带来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纳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术:出则骑象,能呼风唤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恶蝎跟随。真是一洞妖魔。如《西游记》金角、银角、虎力、鹿力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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