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东

作者:周梅森

白少爷一走就是半年,再回来时已是瑞雪飘飞的旧历除夕。

这半年里,白少爷在省城根本无心读书,只把大好光阴和学问精力用来倾诉儿女情长,每月总有五六封快邮信函寄到凤鸣城来,常搅得玉钏心神不定。玉钏开初并不能把白少爷情意绵绵的信函都看下来,只好央求刘小凤读给她听。刘小凤给她读信,便也读了白少爷的心,把她和白少爷的秘密全知晓了,且老拿白少爷信中的话和她开玩笑。玉钏渐感不安,遂把《三字经》、《百家姓》和国语课本都好好学了一遭,才渐渐把刘小凤这拐杖甩了。其后竟也能给白少爷回复些短信,述道些关切思念的话语。

为将来计,玉钏也多出了一份心眼,开始积攒钱财,但凡接客总要使出各样手段讨些私房,光从商会赵会长手里就弄了不下五百块。

赵会长是当年最早看上玉钏的老客之一,本是想为玉钏破身的,只因为当时周团副的霸道,才退让了。周团副的队伍败走以后,赵会长便时不时地到玉钏这来,听玉钏弹琴唱歌,精神头好时,也在玉钏房里过夜。

玉钏认为,赵会长这小老头倒不坏,说话和和气气,一天到晚笑眯眯的,最要紧的是:小老头很是有钱,独自开着两家货栈,外带一个通达三省的荣记票号,很多生意也在观春楼里谈。

赵会长对玉钏算是不错,每回点了玉钏的牌,对玉钏总是很依从的。玉钏说要啥,老头儿总是连连答应,虽不一定全都兑现,大部分还是兑了现的。老头儿老了,便没了年轻后生的急躁心性,有时玉钏简慢一些,也并不怎么计较。若见到玉钏脸色不好,更是赔着小心。

后来处得久了,玉钏才知道,这老头儿实在是挺怪的,喜欢女人骂他,打他,捉弄他,不把他当人待。头一次露出这怪癖,是在白少爷走后没多久。这怪癖真让玉钏吓了一跳。那夜,老头儿脱了她的衣服,却一反常态,不往她身上扑,反央求着要她往自己身上骑。过后,老头儿又拿出一条拴狗的绳,让她把自己的脖子拴住,牵着在房里溜,还给了她一根藤条,让她在自己屁股上狠狠抽。

玉钏哪下得了手?

老头儿便说:“你狠狠抽我一下,我给一块钱哩。”

玉钏对老头儿并不恨,真不想抽,可一听说老头儿愿意为挨抽付钱,这才看在大洋的份上下手抽了,轻轻的,做戏一般。

老头儿却叫:“不算,不算,要下力!”

玉钏只得下力抽,只把赵会长当做郑刘氏和多哥。赵会长被抽得像狗一样在房里乱爬,最后竟是心满意足,捂着被抽伤的屁股回去了……

后来就习惯了,拿住会长老头儿这贱癖,一点点从老头儿口袋里掏钱。把老头儿当狗溜,收溜狗的钱,打老头儿一个耳光,收一个耳光的力气钱,还和老头儿言明了:若是万一闪了腰,还得要老头儿出慰劳费的。门一关,玉钏再不把老头儿当人待,让老头儿叫她姑奶奶,拽着老头儿的小辫,把老头儿往自己腿裆按……

有时受了郑刘氏和别的嫖客的欺辱,玉钏真还希望老头儿能来一回,让她一边赚着老头儿的钱,一边再把肚里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然而,不知咋的,玉钏那时就觉着自己以后势必要和这花钱买罪受的老头儿生出点什么事,是什么事她不知道,反正觉着会有事。那夜,玉钏就做了个怪梦,梦见老头儿的大耳朵被割了,血淋淋地在地上跳,老头儿哭喊着捉寻自己的耳朵。

醒来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看看身边老头儿的耳朵还在,方翻转身重又睡了过去……

那阵子,山里的匪患已闹得蛮凶了,原来盘踞黑龙沟的巨匪徐福海,把老营移到了拒马峡,被孙旅长打跑的李司令的兵马,也有不少投了徐福海。除夕前后,凤鸣城四处传讲着徐福海,都说那徐福海的杆子弟兄要到凤鸣城里过大年。孙旅长紧张了,城头支起大炮,重兵屯于南郊山口,还派了人马上街巡夜。徐福海却没到凤鸣城里过大年,只把城外的张营镇抢了一通,便没了动静。这年过得还算祥和……

大年前后,白少爷从省城回来了。一回来就跑到观春楼找玉钏,搂着玉钏说,真是想死人了,白日黑里眼一闭就能见着玉钏,因此,省上的学就不想再上下去了,只盼着能和玉钏终日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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