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作者:袁一强

李宪平后来总喜欢说,十年“文革”有两个星期三的日子让他难以忘却。这两个日子是十年中的一头一尾,全是星期三。他之所以记得清,是因厂里这些年一直是休息星期二。头一个星期三弄出一个“8.24”事件,红卫兵在厂里闹了一个人仰马翻,曙光厂的上上下下还没来得及“热身”就稀里糊涂地卷入到“文革”的风暴中,谁也没想到这场运动一搞就是十年。

第二个给他印象最深的星期三是十年后的十月十三日。因要错过用电高峰,厂里已改为早九点钟上班,他早上刚进办公室的门就接到老战友张向东的电话,开口便说一早给他拨了三次电话,总没人接。听得出来,对方的声调有些异样,接着又问了一句说话是否方便,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老战友,今天打电话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知道后暂不要外传。江青、张春桥、王洪文那伙人被抓起来了……”

“不可能吧?你的消息准吗?”李宪平听了是又惊又喜,也有些将信将疑。但从内心讲,他多么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

“有什么不可能!这几个家伙哪个不该杀?你好好看看这些天的报纸,看看这几块料儿还出来吗!等哪天找机会聚一聚再细对你说。”对方的情绪显得异常激动,可能是身边来了旁人,他突然扯了几句闲话就挂了电话。

李宪平顿时坐不住了,他急忙找出最近几天的报纸翻了起来,果然不差,一连翻了七八天的报纸也没见那几个“政治明星”的消息。尤其重要的一条有关巴布亚新几内亚总理访华的报道,按以往的贯例,身为副总理的张春桥总该露个面的,但无论是会见,或是会谈全没张某人的影子。另一不同寻常的迹象是,各种纪念毛主席的文章中都出现了“要警惕企图搞分裂的修正主义分子”类似的词句。总之,能看出一些细小的变化。虽然报上仍旧提“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但最后他还是确信这消息是真实的。当年林彪叛逃的“913”事件也是张向东最早告诉他的,比上边正式向下传达早了至少半个月。张向东的父亲虽离开了部队的高层,但他的不少朋友是高干子弟,他的消息应该是准的。张向东早就向他露过,部队对江青那几个人是不买账的。

这些年来,张向东成了他最知心的朋友。给他印象最深的是“913”事件后他俩的那次聚会,张向东极为激动地对他说,“九大”是党史上的一大耻辱,竟然将林彪这样的阴谋家当接班人堂而皇之的写入了党章!难道说,我们把国家弄了一个天翻覆地就是为了换一个这样的接班人?老人家精心挑选的接班人竟然是最想害死他的人,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这一切都正常吗?那一天李宪平没多说什么,反劝老战友也少发牢骚,但老战友的话在他的心中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深信这种反常的现象不会太久远了。如今这一天终于盼来了,他能不激动万分吗!

李宪平首先想到的是应该给区委的周彦琪挂个电话,他既想从老领导那里核实一下情况,也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但那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已使他与周彦琪成为患难知已,周彦琪在曙光厂劳动改造期间,窦耀迪可谓小人得志,不可一世,对自己昔日的老领导极尽刁难之能事,幸亏李宪平,邹晓风暗中托了不少人给予关照,才使其少吃了一些苦头。后来随着邓小平的复出,一大批各级领导干部陆续得到解放,周彦琪重新主持工业部的工作之后,曙光厂的革委会也随之改组,窦耀迪调走了,由李宪平,邹晓风出任革委会正副主任,潘树仁为委员。孙长喜仍保留副主任一职,原先的两位委员中的杜新生主动提出下基层,经过研究让其兼任了机修连的连长。当时工厂实行的也是部队建制,车间改连队,班组改为班排。后来才又改回来。

韩京生挺不知趣,他非但没有提出下基层,一开会研究个事还时常阴阳怪气提出些意见。李宪平和邹晓风,孙长喜一商量,决定把他打发到机加工二车间里去,名义上是协助张祥工作,实际上挂了起来。这小子当初就是从机加工车间出来的,他自然觉得这么回去没面子,无奈已是势单力孤,只能硬着头皮下去。张祥给他在车间办公室添了一把椅子,但没给他添办公桌。办公室里两张桌子对着摆,一个是张祥的,另一个是车间统计的,韩京生的椅子只能打横。韩京生提出要桌子,张祥说,屋里搁不下那么多桌子,明儿我给滕出两个抽屉,咱俩使一张桌子,但说是说一直没给他滕。他知道人家是耍他,但生气也没有办法。

李宪平难忘一年前的工业整顿,重新回到最高领导层的邓小平以一代杰出政治家的魄力,领导起草了《工业二十条》,《汇报提纲》,《论总纲》等重要文件,在工业、农业、交通等重要行业开始了大刀阔斧地整顿,使全国的经济形势出现了转机。曙光厂死气沉沉的局面也随之开始复苏,停顿多年的胶合板生产终于起死回生,于半年后开始正式投产。

原以为工业的春天刚刚开始,谁料进入1976年之后风云突变,由纪念敬爱的周总理引发的天安门事件之后便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恶浪铺天盖地而来,搞得天怒人怨。老实了两年多的造反派们又开始蠢蠢欲动,曙光厂的韩京生走路又扬起了脖子,与他要好的几个小兄弟来找他也不再偷偷摸摸。不久,一张署名“夜光眼”的大字报又上了墙,大字报的标题是“也说走资派还在走”,目标直指李宪平等人。但厂里对此反应是出奇地平淡,连看大字报的人都不多。人们早已厌倦了,一场运动折腾了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能不厌倦吗!

谁也没有想到,在短短八个月的时间里中国会有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先是敬爱的周总理在这一年的元月八日撒手人寰,使大多数中国人经历了一番大厦将倾的感觉;接着就是由纪念周总理引发的天安门事件导致了不得人心的“批邓”;盛夏之初,万民敬仰的朱德委员长突然辞世,人们尚未从悲痛中的阴影走出来,华东地区便遭受到百年不遇的强大地震,一个将近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唐山,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伤亡达二十余万人。唐山周边地区的人们尚在防震棚躲避地震的余波之时,九月九日,又传来毛主席逝世的不幸消息,中国的命运又一次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冥冥中的天意似乎也在预示着什么。

李宪平像所有关心国家命运的人一样揪过心,担心党和国家的大权落入那些只会唱高调的假马列主义的手里。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此时的心情是一种按奈不住的欣喜,急于与更多的知已共同分享这一喜悦,尽管他素来守口如瓶,老战友在电话中又叮嘱他先不要外传,但他还是想犯一次“自由主义”。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邹晓风,但他知道这时的邹晓风还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邹晓风上午要了车,请了假,送儿子援朝回延安。援朝去延安地区插队已走六年了,他去的地方穷,挣一年的工分还不够自己吃的用的,穿的用的要靠家里寄,一年回一趟家就跟鬼子扫荡一样,吃的用的要带足了再走,往往是过年时回家,过完正月再返回去。而这次他是为生产队办事,队里为其掏半程的路费,跟他一商量就应了下来。因有为生产队买的东西和为同伴们捎的东西太多,他这才向父亲张口要辆车送他到车站。

李宪平突然冒出了要喝一杯的念头,他知道邹晓风午饭前肯定能回来。孙长喜在闹胃病,要歇一阵子。这头老黄牛干了二十几年没歇过几次病假,这回一批“三株大毒草”他病犯了,是气病的。当初贯彻学习《工业二十条》时他最积极,他敲着桌子激动地说:“扯出大天来还是要实干!光看道不拉车行吗?那共产主义光看就能着到了?”没想不到两年的功夫,《工业二十条》、《汇报提纲》、《论总纲》又成了大毒草,领导干部必须谈认识,带头批,孙长喜想不通闹开了情绪。孙长喜本来就认死理,年岁一大了性子更倔。李宪平怕他被人揪辨子,就让他歇一阵病假,尤其星期三要休息,因为这一天的下午是本系统的学习时间,内容就是批“三株大毒草”。

邹晓风和孙长喜既然都不在,李宪平决定先把这一喜讯告诉潘树仁。

李宪平推门进去的时候,老潘正在浇花。靠边站了这几年,他成了大闲人,学会了养花。工会的工作早已名存实亡,他依然是个闲人,上了班不是政治学习就是开会,没他什么事,他便伺候花。他养的那几盆花都十分水灵,不像他,十年的光景过去了,他背驼了,头发也没剩下多少,更像小老头儿了。

李宪平一屁股坐下便开始数罗他说:“你这‘小老头’也是老同志了,怎么也学得不务正业啦?明儿是不是也学学甘兴旺,弄两盆热带鱼养养!同志,失去正确的政治方向可是要跌跤的。”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模仿窦耀迪的腔调,他学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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