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作者:袁一强

范建国没被抽去炼钢。他所在的制材车间抽走了五人,其中有他们班的路富友。他重新改制过的摇尺全车间都在采用,虽然没有哪位领导表扬过他,但他依旧感到一种满足。号召全厂职工捐献废铁,班里只有他没家,无铁可献,便准备将自己用了多年的一把水果刀献出来,王河知道后劝住了他,说,你只要有这份心意就行了,挺好的刀子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咱班有全福的那架铁床钉上劲了,落不在别人后边。

令范建国闹心的是他与史丽云联系不畅,两人连碰面的机会都几乎没了。他上的是正常班,而史丽云参加炼钢是三班倒,二人谁也见不到谁。星期天的上午,他借了一辆自行车跑出厂外老远的邮局给史丽云的家里挂了个电话,慌称是她的同学,接电话的可能是她家的保姆,说她去厂里上班了。回厂后,他几乎隔不了半小时就去一趟厕所,有近路不走他绕着道走,每次向浓烟滚滚的篮球场的方向张望,唯独见不到她的身影,他知道即使见到史丽云,也不便上前与她搭话,但他还是盼望能见到她的身影,见不到她心里就空荡荡的,还会滋生出许多猜想,是史丽云还有别的男朋友?还是她家里不让她接异性的电话呢?这困扰就像两条小虫子一样在他的心上蠕动。

老实讲,范建国并没将石国栋那番劝告放在心上,而这种时候,那番他与史丽云交朋友不合适的话却常常冒头,挥之不去,令他更添了几分烦恼。

于他来说,对爱情的想往,对异性的追求,除了出自一种本能之外,力图摆脱孤独的愿望似乎比那种本能更强烈。他害怕孤独,甚至到了怕听到下班的铃声,怕看到往厂门外涌的人群;怕下班后的寂静,怕周末的傍晚。每到周末的傍晚,那些平日住厂的人们也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回家过星期天,周末的夜晚,厂里死一般的寂静,常年住厂的人曲指可数。

范建国学会了抽烟,从背着人吸到当着人也吸,别人给他让烟,他也将自己的烟让给别人。有时到了晚上,他也会出厂门走上十几分钟,奔那个小酒馆喝上几两。他学会了用酒来排遣寂寞,麻醉自己,那怕是一时的麻醉也好。这是不是堕落?他也时时在警示自己,更希望身旁有个人能不时地提醒他一下。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长久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又一个孙广财呢?他不敢再想下去。但他自从和史丽云好上之后,他开始注意约束自己了。

他终于看到史丽云的时候,是星期三的下班之后,范建国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在宿舍山墙的拐弯处他放慢了脚步向冒着浓烟的球场方向张望,人群中仍没见到史丽云的影子,正在惆怅之际,一颗粉笔头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接着又听到“哧哧”的笑声,他立刻想到了史丽云,转身一看果然是她。史丽云,蹬在梯子上,正在为宿舍山墙的墙报画报头。

范建国见四下没有要防范的人物,便快步来到史丽云的梯子下面埋怨道:“怎么这么忙?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

史丽云“哧哧”地笑着回敬道:“全厂子谁能像你呀,闲人一个!”说着,她下了两步梯子说:“给我也买一个素菜放在一起,再多买一个馒头,待会儿我去你宿舍里吃。”她见范建国迟疑了一下,又笑笑说:“放心吧,你屋的那位车把式没有两个小时怕回不来。”

范建国听了这才咧嘴一笑,如同捡了宝似的奔了食堂。他断定史丽云一定是在等他,如不是她有意磨蹭,那么一个简单的报头绝用不了多大的功夫。一想到他在苦苦思念对方的时候,对方的心里也在想着他,仅仅这些就足能使他兴奋不已,充满幸福的好一阵冲动,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范建国打回饭不大功夫,史丽云便跟了进来。单人宿舍那股难闻的气味使她一个劲地皱眉头,捂鼻子。其实,范建国进屋便将窗户全打开了,孙广财的床铺下全是破鞋烂袜子,他是什么东西也舍不得扔,全往床铺下边塞,范建国刚搬来时也闻不了这股酸臭味,如今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史丽云说,这屋里什么味儿呀?酸臭酸臭的。范建国说驴棚里就这种味儿,跟一头活驴住一起也是没办法。不过在驴棚里吃东西,基本上还是吃什么,什么味儿。不信你尝尝,我买了一个溜肉片,你绝吃不出烤鸭的味道来。

范建国一高兴,俏皮话显得格外多,终于把史丽云说乐了。两个人围坐在一个方橙旁,共用一双筷子吃了起来。范建国担心孙广财突然闯回来,这小子要是撞见了准没好话。史丽云告诉他,孙广财赶着车进城了他才放宽了心。

原来,王富达老婆教书的小学校因为炼钢烧伤了老师,小土炉也烧裂了,只好先熄了火,其实小土炉始终没有炼出什么来。校长下令暂停后,王富达从他老婆那里得知,学校里弄了不少的废铁。还没用完,便主动与校方联系,终于说服学校的领导让出这些废铁,将来可以用一部分木材偿还用于修理学校的桌椅。王富达回来一请示,李宪平与邹晓风一商量就同意了。老王怕夜长梦多,下了班仍督着孙广财的驴车进了城。

说到小土炉炼钢,范建国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不论是学采矿还是学冶金,冶炼毕竟也算是你的专业,你说说小土炉炼出的这些钢到底合格吗?”

“不知道。”史丽云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就咱们两个说说实话有什么可怕的?”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史丽云表情极认真地说,“我父亲跟铁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他对眼下的这个炼法也说不清。或许是他心里明白,但不想说。我劝你也别瞎操心,因为这不是咱们操心的事,非弄明白了干吗!再说了,要是这办法真能把钢产量搞上去不是更好吗!你说呢?”

范建国笑笑说:“想不到你能有这么大的长进!说出话来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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