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的土地

作者:周梅森

刘大柱这时才警觉地意识到:贺绍基并非那种只会搞工程设计的学者型工程师,中国公司董事会的决策者们不是一帮糊涂虫,他们是有知人之明,是懂用人之道的。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贺绍基对面的椅子上,慢慢呷着茶,仔细倾听着面前这位资方代理人的建议和意见,心里却在紧张地揣摸着对策。

事情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在乡矿矛盾中,他一脚踢给贺绍基的球,又被贺绍基反脚踢了回来,现在正在他门前滴溜溜乱转,随时有可能攻入他的球门。他不得不承认,他刚刚从工农纠纷的漩涡中拔出的脚,又陷入了另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

贺绍基端的狡猾,黄色工会带领里工工人罢工后,他不去采取断然措施和黄色工会拼斗,却硬要把刚刚成立、尚未公开的外工工会拉出来当挡箭牌。此举可以说是一箭双雕,既可以借外工会的力量挤垮黄色工会,从根本上粉碎罢工,又可以从此牢牢控制住外工会,使其变成从属于中国公司的一个新的御用工具。而且,若是外工会真的帮助公司搞垮了里工工人的罢工,其一,外工会将在工人面前失去应有的影响和威望;其二,里工和外工势必要造成严重的分裂,中国公司则可以坐收渔利。

然而,贺绍基却不是这样讲的,他所讲的一切似乎都是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的。仿佛他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刘大柱已想到的这一切。

贺绍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线背心,白衬衣的袖子挽得老高,趿着布拖鞋在铺着方地毯的小客厅中央来回踱着步。头上的玉兰花吊灯将他的面庞映照得有点发青,他的情绪颇有些浮躁,有角有棱的方脸上挂着一丝苦涩的笑,两只凸凸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执著、热烈的光亮。他依然是人们记忆中的那个贺绍基,他依然是那一副大工程师的派头。他的言谈举止,他鼻梁上的眼镜,他浮躁、激动的情绪,似乎都证明了这一点。

他一边踱步,一边很动感情地讲,讲话时两只白皙的手不停地摆弄着摘下来的眼镜,两只细眯着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花架上的花盆,一会儿瞅瞅装饰柜里的古玩,根本不看刘大柱。

“……一句话,我需要你,需要外工工友们的合作和帮助!大井工程决不能停顿!我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再和那些罢工的里工们泡下去!你自己也清楚,这次罢工完全是因为救济问题引起的,你们提议将八十吨面粉分给四乡民众,因而给公司造成了这次麻烦,你们有责任,有义务和公司同舟共济,渡过难关!外工们不是一直要求复工么?现在,工作机会有了,我要立即把这些参加罢工的里工们开除,让外工们顶里工的缺!这样做,对外工,对公司都是有利的,不是么?!”

说到这里,贺绍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刘大柱回答。刘大柱却没作声,他只得自顾自地讲下去:

“其实,这件事我本可以不和你商量,直接在失业外工中招工,我也是做得到的!可我还是和你商量了,我想,由你们外工工会出面招工,比公司直接出面要好一些。我这样做,既是为了公司,也是为了你们失业外工,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嘛!你自己说说呢?”

刘大柱不得不说话了。他不大相信贺绍基的这番表白,但,却不能不认真对待他所提出的问题。

“贺总,您的话是有道理的,外工们确实希望能早日复工,但是,如果让他们为了复工和里工弟兄闹分裂,他们恐怕也得考虑考虑吧?比如说我吧,您让我干这事,我就不能干!工人弟兄们毕竟是讲人格,讲义气的,希望贺总不要看低了他们!您刚才也说了,这次罢工,是里工工会宋孟春一伙操纵的,那么,公司为什么不能凭借自己的影响和力量挫败他们呢?!”

贺绍基有点火了:“对宋孟春一伙流氓,我自有办法对付!我现在要求你明确回答:外工会可否组织一部分外工顶里工的缺,到大井工地上工?”

这却不好回答,面前这位对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刘大柱道:“这个问题,我一个人不能做主,我要和大伙儿商量一下。可我想,大伙儿不会同意!原因很简单,不管里工、外工,都姓一个工字,而真正的代表工人利益的工会团体,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只能,也只应该站在工人的立场上讲话!这是原则!”

贺绍基也不让步,挥舞着拳头道:“那么,这种工会,我可以不承认!中国公司可以不承认!中国公司只承认在社会福利部注册的工会组织!这也是原则!这是政府给我们规定的原则!”

贺绍基这么一喊,刘大柱反而冷静了,他马上意识到,这样吵下去解决不了问题,倒真有可能将贺绍基推到更强硬的立场上去,从而失去已得到的一切。外工会确实未得到国民党青泉县党部的承认,至今还在半地下状态,能够发挥一些作用,在某些方面还得依靠公司的默许与配合。

“贺总,您不要发火么!麻烦本不是我们外工会引起的嘛!我们可以先不谈这些原则,只谈谈现实。您不但是公司副总经理,也是个有名望的工程师,可有一个问题您忽略了:外工们大都是些挖煤的汉子,他们攥大镐的手,恐怕攥不了螺丝刀、电把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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