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

作者:凡一平

东巴县城的易手像是一幕戏剧,之所以像一幕戏剧是因为政权的变化快而且精彩。这一点东巴的市民看得很清楚,他们就像观众一样目睹着东巴政权舞台上变幻莫测的表演。你看,国民党杀回来了,共产党县长的屁股没坐稳,连命也难保。现在坐在县长位置上的人是国民党的一名老党员,瘦骨嶙峋,一看是个鸦片佬。但他现在非常精神,频频地发号施令,是权力使他如此兴奋,原来让他着迷的东西并非只有鸦片。知底的人知道他的权力是跟儿子要的,他要过过当县长的瘾。身为桂西反共救国军司令的儿子马一文满足了父亲的愿望,他武装压阵,为六十岁才走仕途的父亲保驾护航。

但威风的日子也只有三天,东巴县城再度易手。靠偷袭成功的马司令面对合围反击的解放军,不得不作出撤回山里的决定。他下令杀掉对共产党赤胆忠心而无足轻重的干部,比如局长以下的科员,并尽可能带走所能收罗到的补给,比如棉粮、油料以及新招募的兵丁,这些物和人与因职务重要而没有被杀的共产党干部一道,成为马一文此次偷袭的重要收获,运送进山。

在撤退的混乱中,马一武不见了。他像成了精似的转眼没了影,平日里看管他的匪兵惊惶失措地跑到马一文面前,手里抖着马一武的一件外套,像蛇蜕下的皮壳似的。

“他说他要拉屎,还把外衣脱下交给我。我想他是你的兄弟,就没好意思跟进去。我在茅房外等着,该出来的时候他不出来,我才进去,一看,人没了。茅房后面的栅栏被扒开了一个口。”匪兵低沉而有条理地讲述着,似乎想推脱罪责。

马一文只抽着烟,一声不吭。那支烟被他猛吸着,火头一截一截地冒进,很快逼近了他的手指。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还踏上一只脚,将烟头蹂碎。

失职的匪兵抖如筛糠。在场的人也都觉得他必死无疑。

然而马一文扭身就走了。

他推开卧房的门。三天以来他和妻子、儿子睡觉的地方,现在只有儿子在床上熟睡着。儿子的脸上还有着一个唇印,毫无疑问是母亲留给他的祝福。

马一文仰头对着屋子的棚顶,眼睛却闭着。他大口的呼气,像不祥的预感得到证实似的。

一行匆匆的脚步进了卧房后嘎然停止。

马一文掉头,看见了神色坚毅的宋逸琴。他盯着她,等她解释着什么。

宋逸琴向他走过来,眼睛却不看着他。她的心目中只有儿子。她绕开丈夫坐在床上,望着熟睡中的儿子,用手轻轻地擦拭留在他脸上的唇印。

在撤离县城的队伍里,宋逸琴坚持背着儿子,不让人替换她。她头也不回的走着,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死心塌地。

一个人影溜进了队伍,跟在被押送的人员后头。有人认得他是马司令的弟弟,报告了马司令。

马一文骑着马过来,在弟弟身边下马。

两兄弟互相看着,没有说话。

马一文绷紧的脸忽然笑了笑,把马绳和马鞭交给弟弟,然后摸了摸马的屁股,说:“它可以和你一起跑,它没人性。”

马一武不吭声,忽然羞恼地扬鞭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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