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

作者:贾平凹

电视机又坏了

镇政府的大院里,白毛狗在啃一个骨头,骨头上早已没有丁点肉,它还在啃。会计洗过了床单,又在铝盆里泡着了一大堆脏衣服臭袜子,她在骂狗:啃了一下午了你还啃?!马副镇长又把火盆端出来笼火,笼火不是煮茶,要在砂锅里熬中药。说:狗舍不得那肉味么。伙房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剁馅儿的声,会计说:中午喝了鳖汤晚上还有饺子?马副镇长说:是白主任自己割了半斤肉,要在电炉子上开小灶哩。会计和白仁宝多年不卯,说:有伙房哩自己还做饭呀?马副镇长说:你有钱你也可以买个电炉子么。会计说:哼,他肯定从元黑眼那儿白拿了肉!经发办的陆主任和派出所的刘副所长还在下棋,已经下了一个下午,脚下的烟蒂积了一堆,仍不分胜负地吵吵嚷嚷。竹子侍弄着那两盆指甲花,她把伙房里打过的鸡蛋壳扣着放在盆土上,增加养分,祈盼着早日开花,又嫌马副镇长熬药的气味吹过来,将花盆端到了院子的另一角。侯干事捏住了一只虱子在手掌上,用放大镜在观察,嚷道:人有漂亮人虱子也有漂亮虱子,这只虱子是双眼皮呀!后来就追着竹子,要把虱子放到竹子的脖领里。竹子像小鸡一样转圈跑,一边跑一边骂侯干事你恶心。

带灯从综治办房间旁边的水泥梯台上到了屋顶,她原本要调整一下安放在屋顶的电视信号接收器,因为昨晚看电视时,屏幕上满是雪花点。信号接收器就是樱镇人说的电视锅,带灯挪了一下方向没挪动,却注意了隔壁派出所的水泥楼顶上那一片搭架的丝瓜和葫芦。去年栽的丝瓜和葫芦一直没有清理,乱蓬蓬的枯藤蔓上,成群的麻雀自天而来,呼地在架中玩隐身又突然向空中哗然飞去。而就在那枝最高的杆顶上,站着了一对,一个头仰着,媚眼顾盼,尾巴划圆;另一个弯过头来在腋下挠痒了,翘翘地展现出一扇翅和一捋足来。带灯入神地看着,看成了天空中似乎有了两只悠古而神秘的眼睛,看出了她心中的一个人。就默默地说:你在看我吗?你不要地软又来信说不要寄茵陈,那我能给你寄些什么呢?你说你春天总是上火,那是体虚所致,我给你寄些中药吧。我能开药方,我丈夫的胃病就是我开的药方服好的,我为六个老伙计都开过药方治好了病。你要相信我。陈大夫是樱镇的陈神仙,他会给我把关的。带灯这么沉思着,两只鸟儿竟然飞过来,NFDA1啦啦叶子落地,她吃了一惊,鸟儿又若无其事地向天上飞去了。这时候竹子在院子里看见了屋顶上的带灯。

竹子喜欢地喊:啊姐,姐,你回来了,几时回来的我怎么不晓得?

马副镇长搅着砂锅,说:竹子,革命队伍里可没有班辈啊!

带灯不爱听马副镇长阴阳怪气的话,她高声说:疯什么疯呀,去把电视打开看信号行不行?

竹子跑进房间打开了电视,指挥着把电视锅向左挪,再向右挪,再挪,一会儿叫嚷有了,一会叫嚷着又没了。后来说:坏了,全黑了!

天气就是天意

看电视是带灯雷打不动的习惯了,尤其在晚上。所以带灯下乡,即便到最远的磨子坪村,晚上都要赶回来。镇政府大院的人起先以为带灯嫌在乡下过夜不卫生,怕惹上虱子,后来知道她好读书,又有看电视的癖好。议论这也应该:一个女同志么,不喝酒,不爱串门闲谝,在乡下那么长的夜,怎么岔心慌呢?连马副镇长也说:深山里的人不看电视,也没电视,天一黑就上炕睡觉,所以计划生育工作难搞。马副镇长这么一说,侯干事就胡扯淡,说:你是说带灯主任结婚这么多年还不怀孕,是电视看得多了?竹子当然就骂侯干事。

竹子知道带灯爱看电视,并不喜欢那些武侠剧和言情剧,她除了看新闻节目外,最关心的倒是天气预报。

竹子曾陪着带灯看天气预报,觉得无聊,但带灯看得认真,她也就耐着性子看完了,说:你听没听说过元天亮的老爷曾经是樱镇的神仙?带灯看着电视,说:嗯。竹子说:听传说他夏天里麦子还没完全黄,他家就开始收割了,村人还都笑话哩,第二天就一场冰雹,把别人家的麦子全砸得窝在地里。后来村人出门都看他的样,大红日头的,他拿上伞了,大家都拿伞,果然不久就生泼大雨;河里平平静静的,他背上背篓要去河里捞南瓜,大家也背了背篓去河里,后半天河上游真的发了洪水,冲下来有南瓜、茄子和土豆。带灯说:嗯。竹子说:过去那神仙说穿了也就是能看天气,现在有天气预报了,人人都可以是神仙么。带灯说:嗯。竹子说:我说啥你咋都是嗯?带灯终于把天气预报看完了,回过头说:我在看天意哩。

竹子第一次听说天气可以看作是天意。

带灯告诉竹子,这当然是她这么认为的:我们整天说天意,天意是什么,天意就是天气呀。天意要你国泰民安,天气就风调雨顺;天意要你日子不好过了,天气就连年的大旱或大涝。你在校学过历史吧,每一个封建王朝灭亡时,你可以说是制度落后,朝廷腐败,外民族入侵,可自然灾害导致庄稼歉收,民不聊生,却是最重要的起因。明朝灭亡时是连续十三年大旱,千里赤地,盗贼四起,长安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东进北移是气候干燥,水源枯竭,风沙肆虐,而邓小平在农村之所以推行土地承包制那么顺利,取得成功,连续多年的大丰收也应该是很大的原因么。竹子觉得带灯说得有道理,而这些道理她是在大学里没有听历史老师讲过,也没有听地理老师讲过。她佩服着带灯和她一样都在樱镇,更都在镇政府的伙房里吃一样的饭,怎么带灯的脑子里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竹子却看着带灯,说:或许天气就是天意吧,皇帝是要祭天的,可咱是镇政府的小干部,天气不好了,有个旱呀涝呀的,最多就是少睡些觉,往村寨里跑断腿罢了。带灯说:我也觉得,我琢磨这些事有些荒唐可笑,却说不来怎么啦,脑子里就钻进这些想法。樱镇是苦焦地方,人穷了志气就短,也同时做事使强用狠,现在强调社会稳定,可上访者反映那么多的土地问题、山林问题、救济物资分配问题,哪一样又不都牵涉到天气呢?咱虽然是镇上的小干部,但毕竟吃的是政府的饭,如果天气恶劣,灾害增多,农民生活困难了,社会能稳定吗?天下乱了,没有了玉皇大帝,土地爷土地婆还能有吗?咱们关注天气变化多了,有意识地去往天意上联系,许多事情就能引起警觉和预防吧。带灯说着却突然闭口不说了。竹子说:说得好,你说呀。带灯说:其实我只是这么感觉,我也说不清的。

县志里的祥异

竹子在那个晚上没有睡好,起来翻阅县志,想看看四九年建国以来的天气史料,从中寻出一些天气变化和社会发展的关系。但县志是旧县志,止于清朝的同治年。就后悔当时只图要看县志上关于樱镇的历史,而没有把新县志一块儿借了来。竹子只好在旧县志上找天气的章节,没有,仅仅是一些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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