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

作者:顾坚

文补班九十几位学生有三成连预考都没有通过,存扣和保连属于高分落榜者。几位任课老师对于应试教学有相当丰富的经验,教学手段灵活而有效,听他们的课常让人有混沌初开、豁然开朗的感觉,是一种享受,每一节课都有收获。期中考试,存扣和保连双双进入了前二十名,这是很不错的。前二十名之间的差距并不大,有的一分之差就落一个名次,咬得相当紧。两人对眼下的状态很满意,对明年高考充满了信心。

他俩现在又成了最紧密的一对儿。从小学一年级同学到初中一年级,存扣和保连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伙伴。从初三和秀平相好到秀平病逝,存扣基本上没有太要好的男生朋友,那时的秀平就是他的全部。以后便是阿香。到了田中,先与潘国华交朋友,以后又和李金祥成了知己,现在保连又接上来了。——转了一个圈子。

落空他俩一起出去玩,熟悉这个古城的风物。兴化城不算大,但古迹遗存甚多。拱极台、沧浪亭、四牌楼、东岳庙、真武庙、李氏船厅、郑板桥故居、民国大会堂都是有名的景点。

兴化古城墙始筑于南宋宝庆元年(公元1225年),是为抗击金兵入侵筑的土城。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全部以大城砖重建,高一丈八尺。1945年 8月28日,新四军苏中军区集中精锐部队解放兴化时,敌伪二十二师师长刘湘凭借坚固的城墙使新四军蒙受了不小损失。据说新四军战士从攻城云梯爬上去,手刚搭在城垛上就被对方用刀斧剁掉了,“手指头起码剁了两笆斗”。顾庄的荣发就是在这次战斗中失去半截右手的。他常把惨烈的攻城过程讲给伢子听。解放以后虽拆掉不少城墙,但东南西北四道城门却留存下来:东门为启元门,城楼名观海楼;南门为文明门,城楼名迎曛楼;西门为威武门,城楼叫见山楼;北门为肇魁门,城楼叫仰宸楼。存扣和保连最喜欢在黄昏时登临西门城楼。举头西望,残阳如血,阔野平湖,胸中就滚涌着万千怀古惜今之情。保连双手按着城垛,头发被风吹得乱飞,高诵清代诗人唐甄的七律诗《兴化县城上登览》:

孤城野水望黄昏,粳稻菰蒲一水痕。

风急直愁沧浪入,秋高常畏大滩奔。

鱼龙带雨叵中泽,鹤鹤冲烟过北门。

来日忧怀何和道,芰荷香满泛前村。

这首诗本来是刻在北门废城楼诗碑上的,他背上了拿到西门来朗诵,体会的是诗中的汹涌气韵,并无不妥。古的来过又来今的,往往又慷慨激昂地唱起香港武打片《霍元甲》的主题歌:“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声音很粗犷,颇见热血男儿风范。每当这时,存扣总是用欣赏的眼光看他,认为这是保连有深度的真实的一面,与他心意相通;有时便随着他的歌声来上一串武术动作。最后总是一脚,高炮似的斜斜朝西天蹬去,久久地控住不动。西沉的夕阳把黏稠的血红泼染在他的身上,定格成一个壮丽的剪影。侠气浩荡,威风凛凛。保连曾上去摁他的腿,手触处肌肉劲突,居然摁不下来。

十一月下旬,存扣打了一次架。

事情是这样的。一向不关注体育的石桥中学今年居然开了一个体育培训班,是教育局为补充全县中学的体育师资力量而开办在这里的,毕业后做正式民办教师。五六十个男女学生几乎都是有门路人家的子女。有的离校几年了,社会习气重,良莠混杂。有些纨绔子弟跟无赖泼皮都差不多。学校对这些有背景人家的子女也没什么特别有效的控制办法,只求他们不生事就好,两年一过请他们滚蛋。这天中饭后,体育班几个精力旺盛的家伙在场上把一只橡胶篮球当足球踢,踢着踢着就往走路的女生身上招呼,吓得人家尖叫,快走狂奔。他们却乐不可支,邪里邪气地哄笑。存扣和保连正坐在一副双杠上闲聊,看得心里来气,当皮球骨碌碌地朝这边滚来时,存扣突然跳下来飞起一脚,那球被踢得凌空飞起十几丈高,落到男生宿舍的屋瓦上,蹦起来向后掉进了钱老师家的院子里去了。

那几个家伙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其中一个喝令存扣:“你他妈的快替我捡回来!”

“凭什么替你妈的捡!”存扣立即回敬。以粗口对粗口,毫不示弱。

“你为什么踢老子的球?”另一个家伙歪着头,用手点着存扣。

“你龟孙子踢球耍流氓,爷爷看不下去!”

“你小子作死!”“欠揍!”“皮痒了!”“想松骨了!”

存扣昂然站着,脸带哂笑,打量着对方。看热闹的学生围上来。几个教室的窗户里都在往外跳人,朝这边跑:有人要打架,机会难得,不能不看。存扣看保连脸变了色,腿在抖,伸左臂把他撇到身后,凛然地指着那几个体育班的:“我倒要见识见识,体育班的好佬有多大的本事!”

一个家伙飞起右腿踢来,存扣向右一移步,用左臂硬生生夹住对方来腿,右脚朝对方支撑腿踢去。那家伙“噗”地跌坐下去。站起来时屁股、手上都沾着鹅屎。围观的学生笑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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