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很快送上来了。有汤、沙拉、饮料和三明治。我们吃饭时,他没再说什么。饭罢,服务员敲门来收餐具。然后我看时间不早,就催他梳洗一下,穿好衣服。他做了,把一张脸洗得白白净净,系好衬衣,拿出领带,这时他的情绪完全恢复了常态,对我笑了一下,说:

“对不起小姐,能帮忙打领带吗?”

我看着他那张天真的脸,那脸上带着孩子式的无赖。我不想也不忍再刺伤他,虽然我不大会打男人的领带,也从来没给一个男人打过领带,但我还是应诺了他,仔细试着帮他打。我们的脸靠得那么近,彼此呼吸都能感受得到,我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看我,可我不看他,我想他准又要动手抱我了,他要是抱我我怎么办?是让他抱还是推开他还是给他一个耳光?后来我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怕他抱还是希望他抱。

海岩:他抱了吗?

吕月月:我多情了。没抱。

海岩:他要是抱了你最可能的反应会是怎样?

吕月月:不知道。打完领带我就在沙发上坐下来,说:“打得不好,你重打吧。”

确实打得不好,但他没有重打,站在衣镜前修整了半天。

天色暗下来,我们开了灯,等着香港的电话。他问我想不想看电视,我说不想,他说他也不想,又说就这么静静地和你一起坐着,比看电视好好多。

于是我们就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他的脸让台灯的光勾出一个瘦瘦的轮廓,应该说,很好看。

我想,再过几个小时,确实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很快就会离开北京,回到香港或者去加拿大,去继承他应得的一份祖业或去学做一个酒店的经理。而我,将回到我的那间拥挤破旧的办公室,也许很快会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也许依然去做抄写材料整理卷宗之类的琐事,一直到老,像焦长德那样带着光荣也带着遗憾,平平淡淡地退休。我和潘小伟毕竟是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走来,在一个偶然的交汇点上聚合了短短的瞬间,然后理应回到各自投生的那个天地中去。

我想,多年以后,他还能不能偶然记起北京的这个初夏呢?他会记起在这个美丽的初夏曾经有一位最平凡的北京人,撇下孤苦伶仃的妻儿为他而死吗?他会记起曾经在电梯上和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有过一次秘密而短暂的亲吻吗?我想,他肯定会的。虽然他以后还要经历由少壮到衰老的许多人生的幸福和波折,但是无论如何,今天的感受永远不会再有了。

我又想到,一种并没有抄袭俗套的爱原来是这样迷人。也许爱就应该是创造,爱就应该是探险,爱就应该蔑视寻常,就应该让人新奇让人义无反顾,就应该是远离现实的梦想。难以得到的东西才最宝贵!

海岩:这都是你当时心里所想的吗?

吕月月:不,是我后来慢慢想的。

海岩:我说呢,在那天晚上那么重大的行动之前,任何人都很难有这样诗意的情怀。

吕月月:是的,我们并没有安静地坐多久,七点五十分整,电话来了,电话是潘小伟接的,我们的监听电话也同时听到了一个低沉的,但又是纯正的广东口音:

“潘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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