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

作者:虹影

如意班演出的舞台依然很简单,说唱加表演,只是增加一点故事情节,调子依然。听众还是上海四郊的进城农民,未忘乡土之情,来听老家的原腔旧调,筱月桂就给他们原汁原汤。幸亏工厂商店每天大口吞进人,“本地人”纷纷成了上海市民。

其他花鼓戏班,都不敢用女角,由男扮女装。有好心人来劝说,应遵循这行规。筱月桂说,她自己还得演戏,女角怎么能让男孩子演?好多人特地来看如意班的“男女同台”,觉得真是破天荒的大胆挑逗。

如意班还是靠着印子钱维持,收入只够还每月三分的高利,勉强保住吃饭,不至于立即破产。本钱却一直无法还,积余更谈不上。筱月桂考虑再三,决定再借一笔高利贷,索性做大一些,不然永无脱身。

两个多月后,演出场所改到了“观艺场”,这是一个设备比较齐全的剧院。班子又从川沙松江一带乡下拣进几个不错的人材,乐器添加了一些,服装也稍考究。就这样的小改进,都引得债主吵上门来,责问筱月桂有钱为什么不还,弄得她差点在全如意班面前下不了台。她好说歹劝,好不容易才让债主相信了这几个月将大发利市,全部还清。债主走时还威胁月底肯定再次上门,决不许再拖欠。

债主丢下脸色,如在她胸口挂了一个死猪头。

观艺场的戏场生意兴隆,炎夏过后,气候也宜人。夜里总是暴雨,一到早晨雨便停了,街道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天碧蓝深远,人的心情格外好。多少年都未有这么好的一段日子了,那些足不出户的人都闻声想来看稀奇,听听戏。他们的家小和父母妻女更是着迷,会跟着台上调子一起从头哼到尾。

她去棋盘街望平街找《申报》和《沪报》的记者,希望记者能报道。记者并不热情,甚至都不搭理。她不却步,亲自上门递上戏票,恳请他们去看她的戏。

好在观艺场离望平街并不太远,《礼拜六》专写京剧捧坤角的记者,好久没有惊人文章可做,看到这个漂亮少妇竟然敢弄一个上海乡下来的新剧种,有点佩服她的胆子,晚上闲着无事,就晃过来。

可能原先期望不高,看了,觉得还相当不错,唱得有腔有调,演戏也挺认真,比起同时闯进上海的绍兴笃班、宁波滩簧,似乎并不逊色。

记者写了一篇报道,尤其称赞筱月桂的演技和歌喉,半开玩笑地给了她一个西洋赞语——“一颗上升的明星”。这张上海最热门的消遣周刊报道后,其他报纸,尤其是娱乐小报也跟了上来,戏评记者纷纷到剧场采访如意班。

我大半年时间读到的,大都是娱乐小报,文字多为陈腔滥调,而且在对筱月桂的赞美中,更免不了轻薄调子:什么闭月羞花之貌,摄人心魄之态。但是大部分戏评,说到筱月桂的嗓音,都认为是千古一人。

民国初年,地方剧种纷纷繁荣,曲艺回到孔子删削《诗经》之前的辉煌。

只是各地方剧不得不模拟京剧,剧目雷同。只有上海的本地戏,完全自成一路。这个先后叫做花鼓、东乡调、本地滩簧的戏,本是简陋寒酸,不便做京剧的孙子,情愿与话剧和电影攀亲。毕竟上海历史极短,古人说上海话,听来滑稽。

不管是阴差还是阳错,我的主人公凭空凌虚,标新立异,创造新剧,这是何等气魄!

我放了一张周璇的旧唱片,就是那首周璇在电影里唱红的《四季调》,又放了一张筱月桂的旧唱片。当时的录音实在令人遗憾,不过从旧唱片中也能听出一点,为什么筱月桂能叫多少听众夜不能眠:周璇没有筱月桂乡土音中那份柔情缱绻。

可以想像当时“进城人”听戏,男人听得直想家中媳妇,女人听得泪水盈盈,一直守在吱吱呀呀的收音机旁,把筱月桂撩人魂魄的歌听到烂熟于心;想看到筱月桂的,一直把她的每场戏看遍才甘心。

我在那迷魂人的歌声中想远了。抱歉之极,让我把眼光收回来。

没过多久,戏院门口又贴出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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