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

作者:刘震云

所以小本是干燥的。阳台上没有一滴鲜血。我们一下就楞住了。我们一下就吃惊了。我们的脑袋一下就炸了。我们一下就哗然了。我们一下就轰动了。我们一下子就感到恐怖接着着就是极大的快乐了。拿进去的是一块石头,没想到拿出来的是一本人皮。本来我们还对亮出的东西抱有怀疑和疑问,现在我们彻底服气了,莫勒丽·小娥就是比美眼·兔唇强。她比她高明多了。她比她更出我们的意外和跑出了我们的思维逻辑。我们的规定性再一次失败了。你没有让我们失望。你没有让我们的期望值落空。莫勒丽·小娥,唯有你,你在合体人最关键时候,还是显露出你们以前在单体人时代一个是操刀一快一个是唆猪尾巴的英雄本相。最后剩下的问题就是:这本人皮是谁的呢?这时莫勒丽·小娥在阳台上转着手里的小本就像转着指头上的钥匙链说──这个时候她可有些得意忘形露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天是老大她就是老二的表情──但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没有权力计较她了,我们觉得她这样做是应该,她这样高兴和得意忘形是物有所值,是真情的流露而不是虚假的做作和仅仅为了制造另一个卖点──过去的球星巴尔·巴巴也说,过去我们在球场上也是这样,只要你把球真的踢了进去,你再怎么高兴和得意忘形都是真情的流露都能得到观众的原谅──我们就理解和原谅她了──她转着手上的钥匙链得意忘形地说:

「是前一个合体人美眼·兔唇的。」

这更让我们大吃一惊。这又出乎我们的意料。她是多么地狠毒。她的得意忘形就更有资格和更能让我们大家理解。这个时候我们才回味起当初在美容院传出的恐怖的「不!──」字还是确有其事──就这么一点当初的自我怀疑和疑神疑鬼的遗憾,让我们私下稍稍有些沮丧,其它都是举国欢腾。我们没有白浪费我们春花秋实和寒风扑面的等待。在我们没看后来的回忆录我们当时在阳台下就断定:莫勒丽·小娥的欢乐颂和小天鹅舞曲,跳得就是比美眼·兔唇好。美眼·兔唇现在成了一个小本本。美眼·兔唇成了过去的历史。莫勒丽·小娥,你使我们大饱眼福。你使我们心满意足地想:我们真是到了一个欢乐颂的新时代了。我们已经到顶点了。我们不再期望什么了。这个时候我们就真想对时代懒散和打哈欠了。不会有比莫勒丽·小娥跳得更好的舞蹈和能往上再挑一度的欢乐颂了。但是谁知道我们这种想法又是另一种懒惰和不长进的表现呢?谁知道我们这种武断的想法就又得罪了另外的还没有出场小天鹅呢?

「不要那么武断。」

「我还没有出场,怎么就知道欢乐到达了顶点了呢?」

另一只别样的小天鹅呵丝·前孬妗不高兴地责备观众和一些隐藏在观众中的戏评家。这就无形中使四只小天鹅的前后演出变成一种体育比赛了。把演出和游戏变成比赛,怕也是我们故乡的一个特点吧。呵丝·前孬妗穿著天鹅羽毛装,脚尖点地,跷着自己的小细腿,还没有出场,就给了我们观众一个不愉快。而且按照她的逻辑,这不愉快并不是她给我们造成的而是我们给她带来的要说不愉快还是她先不愉快呢。还没有出场就给了我一个不愉快,这是她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先声夺人和一波三折搁在第一章的头一句话。然后才是倒叙。本来是一件坏事,但是到了事情需要回忆和重塑的时候,这坏事就变成了好事──也许从这一点出发,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可能会比以前两只小天鹅跳得更好会玩出一些更新的花样来?也许天外还有天呢。也许这不但是后来回忆录的先声夺人,就是放到当时的情况和情形下,也是一开始就挑起矛盾接着才好展开手段的一种艺术手法。当然,不管从后来回忆录的艺术效果还是从当时的舞台效果看,她的阴谋都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本来小天鹅舞曲我们已经看过两组了,不管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视觉上都已经感到有些累了。这个时候排除对节目的看法单是出自我们的本能大家都已经懒散了和打起了哈欠。整个剧场里已经是哈欠连天了。大家都得了哈欠传染病和疲劳综合症了。我们已经在历史和现实的往事中穿梭得够累的了。我们已经捱过了多少春夏和秋冬。我们已经看够了台上的小天鹅就像我们第一天吃鸭子还感到新鲜但是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看到冒着热气的鸭子端上来就开始感到反胃,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了,但是这个时候又端上来一盆鸭子,我们由衷地说:让我们吃一顿虾皮炖白菜吧,让我们吃一顿萝卜炖猪肉吧,或者干脆就着咸菜吃一顿棒子碴粥也比吃鸭子强。但是鸭子还是旁若无人地端了上来。小天鹅的羽毛和一根嫩藕般的大腿已经从大幕一侧露出来了。让我们回家吧。放了我们吧。家里还有孩子要喂奶和猪羊要喂草呢。我们已经找出这样没有说服力的托词──可见我们的无奈。但是不行。维持秩序的警卫一把又将我们摁到了座位上。还没到可以行走的地步呢。也难为后来出场的小天鹅了。这个时候她如果不先声夺人一出场就玩一个阴谋、花样和噱头的话,她就是能留住我们的人──我们的身边站满了军警和宪兵,什么时候这些穿著国家制服和花着我们纳税人的钱的人不请自到了呢?──可见这种快乐的时光也是充满恐怖的──她能留住我们的心吗?接着我们又想,这种恐怖是不是也是快乐和开心的一部分呢?这些穿制服的人是不是也是戏中和游戏中的一个个演员呢?怎么在军警和宪兵之中,还有我们熟悉的面孔呢?譬如我们就看到藏头露尾的俺孬舅和老曹,还有老袁和脏人韩,影影绰绰又看到了小蛤蟆──他们什么时候也成了演员了呢?俺孬舅和前孬妗在多少世纪之前不是就已经吹灯拔蜡了吗?怎么到了欢乐颂和小天鹅时代,他忽然就成了呵丝·前孬妗的一个配角和卫兵了呢?不说呵丝·前孬妗在出场之前语言和动作如何先声夺人和一波三折,就是这些配舞的演员,也有些让我们吃惊,也有些让我们对剧情的未来发展没有把握──你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于是我们就有理由马上停止我们的懒散让我们的哈欠打到一半呆在半空中接着就赶紧合上我们的嘴巴。原来还有好戏可看。暂时把我们的理由收回去吧,暂时不考虑家里的坛坛罐罐、孩子和牛羊吧──都让它们见鬼去吧老娘我就是要在这里继续看好戏和欢乐。好戏还在后头呢。我们个个又打起了精神──把眼光和精力又集中到了舞台上。后来的小天鹅,聪明的孩子,愤怒的呵丝·前孬妗,来吧,我们等着你呢。早就知道你会不俗,早就知道你会另有一套,早就对你有所期盼和等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刚才我们的懒散和无精打采说不定就像你将计就计的阴谋一样,我们也是一种反阴谋和反手段呢。我们也是一种激将法这种激将法和你的先发制人在本质上是同一个层次呢。台上台下怎么就不能融为一片呢?表演和看戏的人的心怎么就不能相通呢?也许在别的地方和别的人群中办不到,但是在我们故乡起码有一个例外,我们之间是相通了。不然我们的观众怎么心领神会和不知不觉地就穿上演员的服装了呢?看我们的孬舅和老曹,老袁和脏人韩,还有小蛤蟆,在历史上都是些吃素的人吗?但是他们不知不觉中都开始拥护新来的小天鹅,穿上了演员的制服──说明他们心中早有预感和展望。他们已经看到了这戏的前途。他们展望的提前量完全可以代表我们大家的利益和心愿。就算我们观众中有少数人仍在胡涂,但是这些胡涂的人在大势所趋面前不也顺应历史潮流闭上他们打着哈欠的嘴巴吗?打了一半就收回去和憋回去了。憋回去的难受的负担我们没有转嫁到站在舞台一侧的你身上,反倒从形体动作上增加了你后来舞蹈的含量。这个时候你再对我们出语伤人──不管是在当时还是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倒是显出你的小家子气了。你怎么单单从我们的懒散和哈欠之中就看出我们与你的不同和不合作呢?你怎么就没想一想这些懒散和哈欠是谁给我们带来的呢?你看到烤鸭又要上来了我们有些反胃。你怎么就没想到你也是鸭子中的一个呢?你把历史的负担强加到自己头上接着又转嫁到我们身上,这是不是也是你不自信的一种表现呢?我们还没有急倒是你先在那里急了,我们还没有生气我们还只是懒散和哈欠还没有深入到生气的层次你怎么就提前到达接着又反弹到我们身上了呢?你是要激怒我们吗?这个反弹打得不高明。但是恰恰在你生气这种客观马上就要激怒我们的时候,我们之中的一群先知先觉者,倒是从历史大局着眼不顾人民的情绪和反对开始在那里为你换上伴舞的服装了呢。是谁挽狂澜于既倒?是谁在千钓一发的时候站了出来?我们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你还有什么理由再生气呢?就是我们中间有一些胡涂的人开始和你一块儿生气,那也是因为在历史转折大幕要换背景要换演员要换的情况下一下还转不过弯和扭不过劲来也是可以理解的。谁不是一些守旧的人呢?谁不是一头感情动物呢?过去的那个她,在舞台上和阳台上站得时间一长,她就开始具有时间上的持续性和合法性。我们久而久之已经习惯了。我们觉得这演员和背景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已经和谐了。已经在我们脑子里成形了。我们觉得背景和前台、阳台和人物、舞台和演员就应该是这样。我们的视觉和思维已经成为定势了。要不我们怎么感到疲劳和打起哈欠了呢?这时猛不丁再换一幕再换一个新人,我们一下子还不习惯呢,这时在内心深处开始对过去有些留恋特别是当我们知道随着时间的逝去我们再也见不到这人这人从此就要永远在舞台上消失我们甚至会产生些恋恋不舍和依依惜别的情绪也毫不奇怪。如果你是一个大度的人,你对我们这些崇高的怀念之情就不该有什么置疑和打击,反倒应该对我们有些赞扬才是。这不说明我们对你的不忠或是不欢迎,恰恰相反,这辗转反侧的怀念正好说明我们是一个忠厚、信义和不一刀二断的民族。我们做不到斩草除根。我们心中总是对往事暗存着一丝温情。我们没有用自己的行动去否定前人如果那样的话恰恰是在否定自己。就好象我们看到一个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前朝领袖我们照样要拉住他的手去叙旧一样。我们只是在过去的历史中加入了许多个人的回忆现在就成了温情──还有许多不可信的成份呢,已经在审美中加了许多私货呢。而你的做法恰恰相反,看着我们懒散一些,哈欠一下,接着就联想起1942年或是1983年,戏还没开场就要和我们算账,我们还没有看你的戏就开始受到你的责备。但就在这种情况和情绪下,我们之中的先知先觉者还是深明大义不受情绪的影响开始在那里为你换上了伴舞的服装。看你还在那里生气,他们一边换装还一边暗含着委屈给你做思想工作呢:

「天鹅,知道你接着还有好节目,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个时候说看在爹娘和孩子的份上那是一种矫情和肤浅,你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吧),你就停止生气马上开演吧。」

终于,我们看到新天鹅呵丝·前孬妗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也有些失态和太失于计较了──我们还是可以从现实的身上看到历史的影子,虽然她要求我们一下子割断历史我们也力图这么做了,但是我们在她的身上怎么也看到她过去的影子呢?她怎么也不能一下割断自己呢?虽然她现在穿上了小天鹅的羽毛服,头上还扎着一个少女的小发髻,但是我们还是看到了过去那个手里端着菜碗头发上掉着虱子的乡村婆娘的身影。你现在是合体的头还是合体的身呢?你除了割不断和自己的联系,也割不断和前一个小天鹅莫勒丽·小娥的想象呢。你们不割断过去,就不能既往开来;你们不批判和否定过去,就不能承认和信任现在;你们不把别人的旗帜全部拔掉,你们自己的旗帜就不能在高峰和阵地上高高飘扬──前孬妗是这样,呵丝也是这样吗?这时我们也想起了呵丝的历史。噢,原来她过去是一个卖唱的,除了有些戏子无情,还有一些无知和霸气,于是她和前孬妗的做法如出一辙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后来在合体人时代要结束的时候,故乡开始评选合体人的最佳搭挡,大家几乎都没有考虑,就一致投票选举了呵丝·前孬妗,她们俩组合到一块真是珠连璧合。所以现在她虽然惭愧,虽然最好的做法就是马上停止纠缠过去,重新开辟未来,让将来来淹没现在,让明天淹没今天,让历史告诉未来,你现在可以上台了,你的舞蹈可以开始了,但是她不,她还是要坐在乡村大路的尘土里,头发上沾着草节,要把过去的往事和盆盆罐罐说个清楚。不说就在心里涌动。不说就咽不下去。不说舞蹈就无法开始。到了后来的回忆录中,呵丝·前孬妗也承认这一点失态和失误。当然不是写到这一处而是在别的地方,她无意之中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她写道:

「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和缺点,就是不能一下割断历史。」

又写:「我所以有时做错事,就是因为不能马上埋葬昨天和明知道那些没用的东西。」

又感叹:「也许这是我历史太悠久和经历太丰富的缘故吧。」

所以她在舞台一侧虽然有些消气,但是并没有马上上场,一个梳着整齐小发髻的清纯少女,还在那里唠里唠叨说着自己前任和上一个舞蹈演员的坏话──说着说着就又生气起来。她撇着美丽的小嘴指着舞台一侧已经被时代的风雨剥蚀得眉眼不清的莫勒丽·小娥的明星照说:

「她当年还指责美眼·兔唇呢,她自己怎么样呢?我觉得她的舞蹈艺术也太做作和人为了!」

「说不定她还不如美眼·兔唇呢。她所做的一切是什么?也不过是美眼·兔唇的重复罢了。梁鸿八岁就不因人热,做饭不趁别人的热灶。没爹没娘,到丽丽玛莲酒店打工。晚上做饭,邻居白蚂蚁在那里喊:『梁鸿,我们家刚做过饭,灶还是热的,你就趁着我们家的热灶下你的米吧。』如果随便换一个孩子,不管是小刘儿也好,白石头也好,都会赶忙用自己的冷锅去趁别人的热灶,用自己的冷脸去贴别人的热屁股,但是我们的梁鸿是怎么做的呢?一个八岁的孩子,穿著补丁摞着补丁的棉袄,一手拄着自己家的一把扫帚,一边对一片好心的白蚂蚁说:谢谢你大爷,梁鸿不因人热,我还是点起自己的炉火重新做饭吧──当一个小演员梁鸿演到这里的时候──这出戏每当演到这里的时候,台下总是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人家在表演志气。这就跟小刘儿和白石头区别开了。就让白蚂蚁那样的老杂毛见鬼去吧,让他们好心不得好报吧,让他们碰一鼻子灰吧──而梁鸿的做法也非常简单,也就是点起了一把火。我不节省这几根柴草。随着这把火的点起,梁鸿,我们故乡的一个少年典型,就矗立到了我们面前。说完这个典故我接着想问一句:这个孩子多大了?八岁。八岁就知道不趁别人的热灶,不用别人的戏台和不用别人的美术师设计的布景──别人用过的,再好我也不用,别人家的灶再热我也不去坐锅,这就是我们的为人和准则,这就是我们的故乡和流传。上一次小刘儿写《乌鸦的流传》的时候,怎么就没把故乡流传的这点精神给写上去呢?真是太大意了。我们表扬梁鸿,接着为了戳穿什么呢?我也明确地说,不是没有目的──我们看了梁鸿的表演,接着再看莫勒丽·小娥的表演,她的一切做法的拙劣就原形毕露了。她多大了?32了。当然我们不能不承认,莫勒丽·小娥当年在天幕上的形象高大不高大呢?丰满不丰满呢?用的手法高明不高明呢?如果让我客观地来评价的话,我也会伸出自己的大拇哥说:高大,丰满,高明;怎么上一个天鹅美眼·兔唇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而她拿进去的是石头,亮出来的就是干燥爽滑的人皮小笔记本和通迅录呢?是谁的人皮呢?还就是前一个天鹅美眼·兔唇的。不能说用心不良苦。不能说不一波三折。不能说不大有深意。而且人皮还用吹头发的吹风机给烘干了。没有往地上滴一点血。一切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最后还有一个花絮像饭后冰淇淋一样在等着你:在万众欢腾的时候她来着例假。──一切都出乎我们的意料,一切都完美无缺。莫勒丽·小娥,有你的,果然比美眼·兔唇强多了。我们应该吃惊,应该恐怖,应该欢呼,应该快乐,我们不应该再在她的历史面前指手划脚和鸡蛋里面挑骨头了,如果问什么是我的观点,这就是我的观点。我不反对莫勒丽·小娥,我没有吃她历史的醋因为她是我的前任和仅仅因为人家在我前边跳舞我就恶意攻击人家。就算我品质有问题,但我还没有这个习惯呢。我对她的揭穿不带有任何个人成见和私愤。我仅仅出于公心想提醒大家的是:我们不要拿莫勒丽·小娥和别人比,就让她和一个八岁的孩子比,她作为一个小天鹅或是舞蹈明星,不是明星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作为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比,她在某些品质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明显的不足和缺陷呢?梁鸿不因人热,而莫勒丽·小娥因为邻家有热灶,在邻家美眼·兔唇刚刚做完饭之后,她是不是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冷锅端过去了呢?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从美眼·兔唇到莫勒丽·小娥,社会到底改变了什么?布景不还是那些布景吗?阳台不还是那个阳台吗?一切都还是美眼·兔唇搭就的,无非换了一个人物罢了。什么叫趁人家的热灶和热被窝?这难道还不叫吗?虽然结果做得很漂亮──我们不说它是不是也有些做作是不是经得起细想和推敲我们就假定它是漂亮的话,那么所有的前提怎么样呢?乍看起来由于我们的大度和马虎、只追究结果不问前提只问收获不说耕耘的习惯我们就忽略和大意了这一点,我们也在那里欢呼和跳跃,以为我们得到了一个全新的东西,别人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还是石头而她拿出来的就不是石头而是其它──但是同志们,这恰恰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呢。我们只是从善良和朴素的感情出发来看待这件事情,但是在阳台上的人在历史和舞蹈的编排上一而再再而三这么做就是在亵渎和愚弄历史和我们这些观众了。因为,面对我们的朴素和善良,她们在历史上的每一次操作只是一种手段。就好象我们看着舞台上她在哭哭啼啼我们就感动了,但是你不要忘记她是在做戏。她是一个戏子。这是她的职业。而作为群众喜欢的明星,你既然享受这种身份和荣誉,你就得担当起你的历史责任。如果我们从这样的高度来要求她的话,那么她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儿戏和对我们观众的捉弄和愚弄。看似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带来的不是石头而是别的,但是她的前提和前题呢?她又给我们改变了什么呢?如果说我们忽略了这一点我们是出于无知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作为一个职业的戏子她这么做就是明知故犯也就辜负历史对她的寄托了,也就辜负了我们给与她的空间和时间、舞台和场地、给她的等候和等待了──因为,她在背景、灶和前提上没有给我们改变什么。她将历史的车轮没有往前推进一公分。我们还像傻冒一样在那里欢呼呢。──从这个意义上,她对合体人和快乐颂时代的贡献还不如美眼·兔唇呢。美眼·兔唇所做的一切虽然也带有很大的幼稚性和试探性,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是美眼·兔唇对新世界的建立还有一种开拓和打通作用,她毕竟是小天鹅舞曲的开创者和第一个──话又说回来,也真是便宜了她,她倒是沾了这个光──由于一切都是重新开始,她不管怎么做,做什么,都是前所未有和对世界打通了一个新的情感渠道──她还给我们和世界之间挖通了一个新的地洞、地铁和架起了一座新的空中桥梁,由于她的存在才有了布景,有了她的开演才使我们的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我们过去的故乡是什么?是乡村和粪堆;而现在成了大都市有了摩天大楼和美容院,不然我们还在乡村的大路上拾粪呢。虽然美上·兔唇到头来也辜负了这么好的布景──这得花人民多少钱呀,虽然有了天翻地覆地变化,但到头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她毕竟还给我们带来了新鲜的空气挖通了一个通往新世界的新渠道。从这个角度再来考察莫勒丽·小娥,她就不能和美眼·兔唇同日而语了。她仅仅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做作的结果,前提她一点没有改变都是在因人热。她是一个只有后果而没有前提的人。布景是美眼·兔唇的布景,都市是美眼·兔唇的都市,美容院是美眼·兔唇的美容院,连理发师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塞尔维亚的那个基挺·六指──没有任何可以叫做创新的东西。没有对世界进行新的打通。改变的仅仅是一个结果的小花样。只是一个计算方式的改变而不是一道命题的改变,可能在同一个方向和渠道里有些开掘和加深,但这只是一个线迹运动而不是另外一条航线的开辟。恐怖还是原来的恐怖。开心还是原来的开心。快乐和欢乐还是建立在原来的基础上。除此以外,岂有它哉?她不是老鼠打洞,也是爱在人家窝里睡觉的石斑鱼。她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孩子梁鸿。这样做的本身,也不算什么能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我们不分析历史你们也许还胡涂着和蒙在鼓里,现在经我一分析一指点你们就大体明白历史真相了吧?知道自己是怎么懒惰和胡涂的吧?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当和为什么上当了吧?知道我的前任和舞蹈明星莫勒丽·小娥是怎么狐假虎威和蒙混过关的吧?但是当时你们还为她欢呼呢,跳跃呢,一下认为跟着她到达了一个新世界。刚才你还在指责我的生气,现在当你们终于明白了莫勒丽·小娥之后是不是对我的生气也有些清醒和反悔呢?如果你们刚才站队站错了,现在是不是能主动地自愿地诚恳地幡然悔悟和反戈一击地站过来呢?……」

呵丝·前孬妗说到这里,我们就有些恍然大悟,我们真的一下明白了,我们是上了莫勒丽·小娥的当了。她什么都没有改变。美容院还是过去的美容院,理发员还是过去的理发员,阳台还是过去的阳台──不说不知道,一说真是吓一跳。我们怎么能这么无知胡涂呢?我们怎么就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呢?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不是朴素善良人的世界──我们就剩下这点东西你们还要对我们继续掠夺吗?──而是骗子和无赖的天下和天堂呢?想着想着我们除了对自己生气接着我们对欺骗我们的人也不能原谅了。你不能这样。你没有资格这么做。如果你和我们一样无知也就罢了,问题是你揣着明白装胡涂把对历史的操作当作一个手段故意来骗我们耍我们涮我们可不就是品质问题了吗?当我们不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们还拥护你,当我们明白这一点之后我们再拥护你可就无可救药了。我们真为你当初廉洁操劳的虚伪形象而感到不好意思除了这个我们还对自己痛恨不已。我们真是太容易上当了。我们真是太痛恨别人和自己了。这个时候我们可就对历史不管不顾了。我们不批判谁来批判?我们不赶紧拋弃你还等什么?我们不拥护后来者对你反戈一击我们就解不了心头之恨。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站队站错了,马上就站过来。接着我们戴罪立功反戈一击地又替呵丝·前孬妗姑姑想到了莫勒丽·小娥的一条新罪行:姑姑,她除了你刚才揭发的一切,她除了爱因人热,还拉下一条呢,那就是:她当初拿进去的是石头,不也是别人的石头吗?说到这里,我们也有些洋洋自得和振振有词了,我们摇身一变也成为历史的新人了。但我们没有想到,我们摇身一变虽然拋弃了旧人莫勒丽·小娥,但是我们在新领袖呵丝·前孬妗眼里,和莫勒丽·小娥一样身上还有许多历史的毛病没有克服呢。还不能马上承认我们呢。还不能让我们马上跟她站在一起呢。改编一支投诚的军队能那么容易吗?我们不洋洋自得和振振有词还好些,一洋洋自得和振振有词反倒激起了呵丝·前孬妗姑姑的愤怒。在我没有承认你们的时候,你们就自己承认自己了?她因为我们现在的进步就更加警惕我们的过去。当然一开始她对我们的投诚还是接纳──接纳下来再说,说:

「就是。还有石头呢。石头也是旧的呢。」

接着就生气了:

「那你们刚才在我从大幕一侧露出大腿和天鹅服的时候,还在下面懒散和打哈欠干什么?没给你们带来什么新东西的人你们在历史上欢呼和拥戴,认为得到了什么新的宝贝,给你们带来新东西的人到了,你们却在那里懒散和打哈欠。如果没有这个对比我对你们的迅速投诚和幡然醒悟还可以相信,有了这个对比我对你们这么迅速的投诚倒有些怀疑了。你们是不是想象糊弄历史一样糊弄新人呢?那么我对你们的回答就是:办不到!本来我还想立即接纳你们,现在我倒要推迟一段时间再磨挫一下你们一会儿了。我甚至感到对你们这样苦口婆心进行教育和掰开揉碎进行提醒是不是值得都值得怀疑──让你们一辈子糊里胡涂呆在罐子里才好呢。你们以为你们的懒散和打哈欠是谁带来的?一开始你们还认为是因为我的出场呢,是我的出场带来演出时间的延长于是视觉器官就疲劳了,还没有看到我的整身只看到我的大腿你们就反胃了。你们已经看够了,我是一个多余的人;你们身边的朋友够多的了,有朋自远方来只能增加你们的腻歪和讨厌。视觉已经够疲劳了,大脑皮层已经不愿再接收新的信号了。我给你们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你说我冤不冤呢?你们怎么就不仔细想一想,我还没有出场怎么会给你们带来不愉快和一种疲劳呢?就好象异性关系阶段同性关系阶段生灵关系阶段和灵生关系阶段你们刚才是跟我上床的动物吗?不是。我无非是一个后来者罢了。但是刚才那个在床上和在舞台上的人已经下床了下台了已经溜之大吉和逃之夭夭了,却把舞台上和床的疲劳留了下来,无非你们出于懒惰的惯性让逃走的也就走了,这时你们心中就肤浅地记着她给你们带来的愉快和新奇,全忘了她演出和表演这么长时间拿你们当一个试验品给你们带来的这一点新奇值不值得──也许你们潜意思中也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新奇,如果是一个完全的新奇能把我们的脑细胞和脑电图一直调到兴奋的状态,你们怎么还会在演出之后感到大脑皮层的疲劳呢──当然也许正是因为兴奋过度大脑皮层就更加疲劳了──这说明你们更加胡涂──但是,这疲劳不是那疲劳──我也不准备一概否定你们──你们意识的层面虽然是懒惰的,但是你们的潜意识的眼睛一直倒是睁着的;你们在潜意识中也意识到了我的前任莫勒丽·小娥是在重复的背景下努出一个新结果来,这种因人热的旧背景和一成不变的老故乡加上你们刚才说的老石头久而久之能不让人感到疲劳和厌倦吗?就是在这种老背景和因人热的情况下,你们还是悬着心和提着胆在盼着一个出众的和不平常的结果,这时你们对不平常和意外的结果盼望得就更加急切了,不然你们就会觉得这样的等待更加不值得因为你们在潜意识中已经意识到了老背景。这时结果终于出现了,如果这个结果是一种平常也就罢了──说不定倒能提醒你们的觉醒,可是不幸,它还真是出人意料和不同反响──如果按照你们的习惯思维和胡涂想法去衡量和评定的话──她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怎么就不是石头而是一张折叠和装订的人皮呢?于是就出现了一种兴奋上的反弹力,就在那里忘乎所以地欢呼和跳跃起来。你们喊也喊了,跳也跳了──问题是你们到底喊的是什么和跳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就没有一个人去思考了──你们在长时间等待的疲乏的身体里,又把最大的兴奋调动出来了──仓库里就剩下这么多东西了,再没有别的了──当你们兴奋完舞完龙灯和跳完Party之后,当然你们就感到疲乏、疲倦、疲软和疲惫了──因为刚才你们已经疲于奔命,这个时候你们怎么能不打哈欠和伸懒腰呢?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接着就该我出场了──我遇着你们可是真倒霉,本来一切疲劳都是前任和前边的小天鹅和你们这些无知的观众自己给造成的,到头来屎盆却扣到了我头上。我要为你们负担后果。但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也不是事情的根本。事情的另外和根本还在于当你们兴奋和跳跃的时候,当你们的意识在做着这些活动的时候,你们的潜意识也已经意识到这是一种虚假的繁荣呢;你们似乎也从不变的故乡和背景之中,从天幕上的一动不动的美容院的空镜之中──这空镜的产物是莫勒丽·小娥创造的吗?不是,还是人家美眼·兔唇创造的──看到了什么,你们已经要闹腾和反水了,但是这时迷惑和蛊惑你们的像电话号码本一样的一叠子人皮出现了──不能说莫勒丽·小娥不会把握历史时机,面对着你们这帮愚蠢的观众;看着这人皮的小本当时你们只顾想里面的电话号码,于是就忘记背景所重复的一切了;你们接着还想给旧有的关系打电话呢,你们对新的世界和新的舞蹈还会有什么期盼呢?疲惫之后,你们还感到沮丧──本来你们已经意识到的东西,现在也不敢正视和承认了,这负担转过头又加到你们的情绪上,你们怎么能会不沮丧呢──而沮丧才是疲劳的致命伤呢。你们的大脑已经被沮丧填满了,已经不接受任何信号对一切都采取排斥态度了;就好象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上车的人已经开始讨厌在下边拥挤的乘客了──而我在二十一世纪的九十年代,就有幸充当了这样一个不幸的车下的顾客。本来一切和我没有关系,一切都出于你们大脑的错觉和乘坐公共汽车的排斥感,现在我毫不相干地成了这样一个被你们排斥的对象;就好象已经在游戏之中的人,对刚到者和后来者有一种本能的排(手上文本一小段乱码——无痕茶楼注)Party溜之大吉,留下一个屎盆又假借你们的手扣到了我头上。你的用心是何其毒也,我不对你批得体无完肤能解除我的心中之恨吗?于是你们也就上了她的当,一见面就给了我一个不愉快。你们见到别人──别人在那欺骗和压轧你们你们还浑然不觉──怎么就那么好脾气?一到见了我──我才是给你们带来新天地和新空气的人,不但不同于莫勒丽·小娥,就是连她那一派的老祖宗美眼·兔唇也是彻底拋弃──怎么倒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这脸是使给谁看和摔给谁瞧呢?我给你们带来好空气,你们怎么就不能还我一个好空气呢?你们的脾气怎么就不能改一改呢?你们怎么就不能对我笑脸相迎呢?你们的脑子怎么就不能搬搬仓和腾腾空呢?你们的脑子绷得那么紧和装得那么满就是为了等待对付我吗?如果你们是这样,如果历史和人民真是这样破碗破摔的话,那么我也就鱼死网破──我在这里跳不成,我走好了,我再换一个故乡和场合罢了──故乡既然是这样,那就怪不得我了,我只好把别人的他乡当故乡了。我不要在这里看人的脸色!马上给我订机票,马上装箱子,套车,明天就去危地马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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