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

作者:马里奥·普佐

警官马可·麦克罗斯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舞弄着三个装满赌签的纸袋。他皱着眉,挖空心思地想认出赌签上的记号。能不能认出上面的记号是事关重大的。纸袋里的赌签是他的突击队在前一天晚上袭击考利昂家族经营的赌场时抢来的。如今,那个赌场老板务必把这些赌签买回去,不然的话,每个赌徒都可能声称自己中彩了,那老板就可能倾家荡产。

警官麦克罗斯基认出这些赌签上的记号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要把这些赌签卖给赌场老板,他深怕受骗而少卖钱。如果赌注总值是五万美元,那他卖时就可得五千美元。但是,如果大赌注很多,而赌签总值是十万美元,或者甚至是二十万美元,那么卖价自然也要相应大大提高。麦克罗斯基在舞弄着纸袋,决定先敲老板的竹杠,让赌场老板自己先出个价。只要他出价,赌签真实总值也就可能有个眉目了。

麦克罗斯基坐在警察局办公室里,望了一下墙上的钟。时间到了,他应该去接那个油水很大的索洛佐,并把他送到同考利昂家族代表会面的地方。麦克罗斯基向壁柜走去,换上便服后就给他老婆打了个电话,说他今晚不回家吃饭,外面有任务。他向来不把自己的秘密吐露给自己的老婆。她以为他们的生活靠的是他当警察的薪水,麦克罗斯基想到这里感到好笑,哼了起来。他母亲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可就是不知道他从小学会的那一套。他父亲用实际行动向他揭示了捞钱的诀窍。

他父亲是个警察上士巡佐,每星期要带儿子到管区内走一走。老麦克罗斯基总要把自己六岁的儿子向商店老板介绍说:

“这就是我的小囝。”

商店老板总要同他握握手,用甜蜜的语言把他恭维一番,然后打开现款箱,取出五美元或十美元送给小图。逛了一天,小马可*麦克罗斯基衣服口袋全给钞票塞得满满的,他感到得意洋洋。他父亲的朋友非常喜欢他,看到他都要给他些钱。当然罗,父亲把这些钱给存到银行里,说是准备将来上大学的时候使用,其实小马可使用的最多也不过一半。

当时,马可的警察叔叔就问他长大了想当什么,他稚气十足地咬着舌头:“当警察。”

他们都会大笑起来。这样,到了后来,虽然他父亲要他上大学,但他高中毕业后就去当警察了。

他是个称职的警察,一个勇敢的警察,那些身体强壮的小流氓在街头巷尾行凶闹事,一见他就逃跑了,最后硬是给他打得无影无踪了。他是一个非常坚强的警察,同时又是一个非常公正的警察。他绝不领着自己的小囝走东家串西家地到商店老板那里去,只顾搜括礼钱而忽略有关倒垃圾和停车的违章行为;他把罚款直接装进自己的腰包,因为他觉得那是他赚来的钱。当他徒步巡逻的时候,他绝不像某些警察那样动不动就钻进电影院或饭店,尤其在冬天晚上巡逻,他更是忠于职守,绝不乱窜。他总是按照规定路线来回走动,也真立下了汗马功劳。当酒鬼、醉汉从农场街流窜过来讨他打的时候,他就拳打脚踢地把他们赶跑。他们吃了亏,下回就再也不敢来了。他负责的地区内的商人很赏识他的这种作风,而且公开表示对他很赞赏。

他也很遵守制度,他管区内的赌场老板都知道他绝不为了私人得外快而故意制造麻烦,他满足于他从警察局猎取的总数中分得的那一份。他的名字同其他警察的名字都是同样排列在贿赂的名单上的,但他个人从来不敲诈勒索。他是个只通过官方渠道受贿的公正的警察,因此他在警察局提升,虽然不算飞黄腾达,也算是稳稳当当地青云直上。

他养着有四个儿子的一大家人,四个儿子全都上了福特姆大学。从那以后,马可·麦克罗斯基从上士巡佐爬到了少尉,最后爬到上尉。他一家什么也不缺,就是在这期间,麦克罗斯基获得了“抓钱铁手”的名声。他负责区域内的赌场老板付出的保护费比全市任何区域的赌场老板付出的保护费都要多。也许这是因为供四个男孩子念完大学的开支太大的缘故。

麦克罗斯基觉得通过官方渠道捞些外快是无可厚非的。为什么他的孩子就该上县办专科学校或南方的花钱不多的什么学院?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警察局出不起更多的钱,他们的家庭、子女也活该得不到妥善照顾吗?他用自己的生命保卫着千家万户;他的档案记录表明他屡受嘉奖,表扬他打了抢人的强盗、给人保镖的大汉、乱拉皮条的冒失鬼,而且还常常勇敢地进行一对一的枪战。他把这类人打得不敢露面。他把他负责的纽约市的一隅整治得成了普通老百姓的安全之地,也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比他每星期只领一百美元的微薄饷金更高的报酬。但是他对自己的低薪待遇并不怨恨,因为他很懂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哲学。

布鲁诺·塔塔格里亚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布鲁诺上的也是福特姆大学,同他的一个儿子是同学。后来布鲁诺开办了夜总会,每当麦克罗斯基一家偶尔晚上上街消遣消遣的时候,他们就在夜总会一面吃吃喝喝,一面欣赏歌舞表演。大年除夕,他们都会收到经理部发来的镌版精印的请帖,每次都被请到位置最好的餐桌去,布鲁诺每次都把他们介绍给在他的夜总会表演的名流,有些是著名歌唱家,有些是好莱坞明星。当然,布鲁诺有时也会要他帮个小忙,比方他想雇一个历史不干净的人,就得先把污点去掉才能领到在酒吧间表演的执照,通常总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因为非法卖淫或趁机偷窃而在警察局有一宗档案材料。麦克罗斯基每次都会满口答应。

麦克罗斯基的策略是:绝不表现出他懂得别人的意图。当索洛佐向他建议把医院的考利昂老头子设法置于无保护状态时,他并不问为什么,只问给多少钱。当索洛佐说一万美元时,麦克罗斯基就知道其中的奥妙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考利昂是最大的黑帮头目之一,他在政界的后门比任何神通广大的政客还要多。随便谁把他敲掉,也就等于给国家做了一件大好事。麦克罗斯基先把钱拿到手,然后就完成了任务。当他接到索洛佐的电话说医院门前仍然有考利昂家族的两个人时,他暴跳如雷。原来他把忒希奥手下的人全部关了起来;他把侦探警卫也从考利昂病房门口撤下来。而眼下,作为有原则性的人,他一定得把那一万美元退回去,这一万美元他早盘算好,预定为供他孙子上学的基金的。于是他带着那种怒不可遏的心情来到医院,打了迈克尔·考利昂。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是福。他在塔塔格里亚夜总会遇到了索洛佐,他俩谈妥了一笔更妙的交易。这一次麦克罗斯基仍然没有问任何问题,因为一切答案他都心中有数。他只落实了一下他该得多少钱。他压根没有想过他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任何人也会认为:谁要是一时头脑发昏而企图杀掉纽约市一个上尉警官,那简直是太异想天开了。黑帮里最强悍的分子若碰到最下级的巡警要掴他的耳光,也只好乖乖地站着,动也不动。杀警察是绝对没有便宜可占的。这是因为:如果杀了警察,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亡命之徒因拒捕或因企图逃离现场而被击毙。遇到这种情况,谁又敢于铤而走险呢?

麦克罗斯基叹了一口气,准备好要出发了。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他老婆的姐姐在爱尔兰同癌症斗争了好几年刚刚才死去,为了给她治病,他也破费了好多钱。眼下又是安葬费,他还得破费更多的钱。他的叔叔婶婶在爱尔兰也时常需要些帮助来维持他们的红苕农场。寄钱去也是另有目的的。钱他并不吝惜。他同老婆回国时受到的款待俨如衣锦还乡的国王和王后。也许来年夏天他们又回国了,一来因为战争结束了,二来因为有外快源源不断。麦克罗斯基告诉他的巡警秘书说:哪里需要他,他就到哪里去。他一向认为,就他个人而言,没有必要采取任何预防措施。他随时都可以声称索洛佐是他要去会见的一个告密的人。出了警察局,他走过几个街区,然后叫了辆出租汽车,直驱他约定的同索洛佐会面的房子。

黑根必须为迈克尔离开美国作好一切安排,给他办假护照,海员证,还给他预定了要在西西里港口停泊的意大利货轮的卧铺。几个密使受命,于当天乘飞机到西西里去同山区里的黑帮头目研究给他准备一个藏身之地。

桑儿安排了一个绝对可靠的司机开车去接迈克尔,以便他从会谈的饭店一出来就可以上车。选中的司机就是忒希奥本人,其实他也是毛遂自荐的。选中的汽车看上去破烂不堪,但上面的发动机却非常好。车上的执照牌是假的,凭这辆车要追查车主人也是不可能的。这辆汽车是专门应付头号特殊任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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