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绵羊和山羊分开

作者:懿翎

一路上,通体翠如翎管的柳枝随风轻推,碰到我的脸颊酥酥痒痒,百番清凉。再等我高叫:“小程老师,小程老师,”推门进去,只见小程老师一脸出当铺的苦相,和刚才在江老师家见到的判若两人。“出事了?”我问,小程老师一愣,忙说:“没有,没有。”再问,小程老师黑着脸说:“喜城我来悔了。”等我追究,他说:“我背透了!背透了!我的厄运说来就来了。”

喜城中学的旧址原是张作霖的演兵场,借着城墙当围墙,掩体洞挖了很多,只不过这些掩体洞用砖砌,用石板、油毡铺,用羊皮帘子挂,就有了盘丝洞的意趣。在雁北高原这苦碱苦焦的地势,女人为贵,妓女就更为贵,张军阀把妓女视为特邀嘉宾,端端正正请妓女在洞中坐,挑出她们欢喜的人才,把一个个俊后生拉入洞来。参谋副官兼着军中老鸨,包括把一个个幸福得奄奄待毙模样的兄弟们拖出来,让他们在大操场如醉如痴继续回味。这些上马大王,下马绵羊的士兵虽不知南妓身柔,北妓声柔的特点,但知道再往后的激情真真不知流落在哪里,再往后的心愿白日思想夜晚发愁实实难受,都写下保证书交给张军阀,恳辞再次进入盘九*九*藏*书*网丝洞,保证一马当先争风流。这么一出我们二姨编出来的段子,谁知小程老师从哪儿听来,此刻,这位中国的好兵帅克郁闷地问我时光能不能倒流?说他花蕾般的灵魂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只有女人才会让时光倒流的想法得以实现,男人最害怕的就是时光倒流。”我说。小程老师也说没错,越怕来什么就越要来什么。小程老师笑还说他想当妓女。他的笑声与口气又涩又苦又勉强,就让我有些发怔。小程老师摆摆手让我坐下,坐下,他指指隔壁说,“这几天江远澜整夜整夜地在屋子里踱步,我泼一盆水,他都马上开门瞧一瞧。好像他在办《挺进报》的同时,还在办引进版的《火星报》(1900年12月由列宁在国外创办,从国外秘密送入俄国。)。你觉没觉得江老师行动反常,你觉没觉得江老师心怀叵测?他是不是要奇袭爱情?”

有证据吗?我心咯噔一沉。

“虽然很难说我是否真正具备德国人对马其顿的那份敏感,但江远澜和韦荷马今天中午在食堂吵架相当蹊跷。谁都知道韦荷马历来把食堂当成控诉他老婆的主会场,当韦荷马说道:‘我实在是难以忍受她对我的管制!’‘事实上难以忍受的是对爱的克制!’江远澜突然插话,语惊四座。韦荷马质问江远澜:‘你的事实在哪儿?’‘无处不在!’江远澜说罢,韦荷马大为光火:‘好你个既冒名又临时的情圣,哪儿窃来的心得?’江远澜盖上尚未吃完的饭盒,眼睛半眯着站起来,感叹搞中文的永远在字眼儿上踉跄,走到门口还气韦荷马,说他身边无处不在梦想已久的诗行!且不说江远澜走出食堂的神情像巴顿将军,突然发难的仪式也是以一丝不苟的技巧执行的;他下午二时,准时去了方向明的墓地,听说方向明的墓地实际上是‘洋鬼坟’,庚子年夏天死在喜城的瑞典国教士也埋在此,他献花、祭酒,木桶般坐了一个时辰,再等他戴着墨镜回到校园,竟然跑到石磊磊那儿借了一块檀香皂,切了一半儿给我。他说,他不能给我一个整数。他说有些东西是不能乘除的。此前,江远澜一直用碱粉洗手,药皂洗澡,他弄块檀香皂干什么?给我半块又是干什么?他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此,我说:“国要败,出妖怪,假如阿尔巴尼亚不莫名其妙,小程老师你准浑身不自在。”“我是不自在,”小程老师接过话头说:“我未婚妻来了,非要马上结婚……我刚把她安置在县招待所住下,我能自在么?我敢自在么?你说我除了不自在还能怎么办?”

“那江老师,他……”我奇怪了。

“他在监视我!”小程老师进一步说:“爱肇事端的人普遍具有变色龙的本领,数学家历来比文学家更擅长。不瞒你说:刚才你从江老师家跑了,我开玩笑地问他要不要把小侉子给揪回来,谁料江远澜敌意地盯了我片刻,然后话中有话:‘你该揪谁揪谁去!’哎,对了,你刚才怎么突然跑掉了?江老师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写下了“小洋囡囡”四个字。

小程老师脸刷地白了!天啊!他受惊似的捂了一下嘴,继而慌乱地满屋子找钥匙,嘴里连说完了,完了。我还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小程老师连拉带拽地拉到了街上。县里的大喇叭在播送上海市委写作组罗思鼎主办的《学习与批判》创刊号上石仑的文章《论尊儒反法》,街上的人突然稀少到连小贩、柴狗、瞎乞子都不见了。

二十分钟之后,我和小程老师的未婚妻见面了。那女人的腼腆是天生的,就是为了给腼腆二字当注脚的。她先给小程老师递杯水,找拖鞋,接过小程老师外套时用欣赏的目光和小程老师交流,再等她笃定地注视我时,轻轻说:“有缘。”

于是,我有缘得到了下面一则故事:

一个雨雪霏霏的初冬。他去送人。

月台上的枯叶大大小小挤蹭着,叠碰着,有积极飘零的就走远了,有不屑飘零的就瞅着雨雪飘零,继续紧紧趴在冰冷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看铅云飘零。她来到他的身边,嗫嚅着说:能不能借给我五分钱?当时,他正站在罗马字母的大钟下欲开启一包新烟,两只手都占着,就请她等一等,并问她为什么要借五分钱。

她听出来他在“借”字这个音上咬得很重。于是,掏出了工作证、图书证、食堂的饭卡、游泳证及职工洗澡证,说明她在虹口区下属的一个单位当文书,来送人,不知为什么却忘带钱包了。

他感到荒唐,既然来送人,难道对方还不能为她掏五分钱买张月台票吗?你送谁,他顺嘴问道。当然,他已经掏出钱包,慷慨地抽出了一张两毛的票子。

她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像是陷入到身不由己的恍惚之中。他注意到她的薄呢大衣湿得不清,羊毛细格头巾湿得就更重,似乎雨雪同她都为筹划这五分钱盘桓很久了。不知道是阴霾深重的初冬带给人莫名的怆然,还是她瓷青的容颜让他感觉到萧瑟漫长的冬日已经降临……他买好站台票后追上了她,微笑地递给了她。她捏着那张月台票,默默的,凄凄的。他突然想:初冬在飘零,观音佛在飘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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