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妓回忆录

作者:阿瑟·高顿

在那个惊人的月里,我先是与会长重逢,后来又结识了延、螃蟹医生和内田弘三郎,这让我觉得自己像只被人把玩的蟋蟀终于逃出了它的藤条笼子。

数周后,岩村电器公司的秘书打电话来请我当晚去陪宴。后来我又连二接三地被岩村电器公司邀请到一力亭茶屋。在一次宴席上,初桃出现了。我知道她是来看这出“发展中的罗曼史”,于是我决定让她看到她想看的东西。我不停地用指尖触碰脖子和发型,好像是在 担心自己妆容不整。等到有人讲了个笑话,我就一边大笑一边整理头发,向延侧过身去。我费了好大劲才不着痕迹地把那一大串绢花头饰从发髻里拨了下来,它在延胸口弹了一下,掉到了他盘在榻榻米上的两腿中间。我原想把手伸到他腿间去拿,然后再装出一副小姑娘的羞涩样,但我还是没敢伸手过去。

延拈起头饰,慢慢转动着木脊,又叫女仆拿来他的包裹。“我本来想晚些时候,等你回去的时候给你。但看来我现在就想给你了。”他说着,朝包裹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打开。每个人都看着我,我拆开包裹纸,看到一把精致的装饰木梳。

“这是几天前我弄到的一件古董。”延说。

会长仔细端详着桌上匣子里的发饰,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他清了清嗓子才说:“哟,延先生,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个多情种子。”他的声音里有种奇怪的伤感。

初桃过来帮我插上梳子,“难道她不是最可爱的人儿吗?”她故作夸张地感叹了一声,好像刚才几分钟是她经历过的最浪漫的时刻,然后便走了。这正如我所料。

说到螃蟹先生,我初次和他会面时,他满口许诺会在白井茶屋邀见豆叶和我,但六个星期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收到他的片言只语。豆叶逐渐焦急起来。终于在二月下旬,螃蟹医生再次邀请我们到白井茶屋,并道歉说前一阵子公务太忙,抽不出空来。

那天傍晚在白井,我斟酒,豆叶讲故事。螃蟹医生坐着的时候,胳膊肘撑得很开,有时碰到了我们就点头道歉。我发现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大部分时间总是透过一副小圆镜片眼镜看着桌子,不时地塞片生鱼片到胡须下面,这样子让我想到一个小男孩把什么东西藏到了地毯下。

与医生的关系发展顺利,但是三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却做了件蠢事,差点毁掉了豆叶的精心策划。

那天午饭后不久,我正抱着三味线跪坐在过道的木头地板上,初桃蹓跶过来上厕所,对我说:“德国大使到镇上来了,可南瓜腾不出时间去接待他。你为什么不请豆叶安排一下,让你代替南瓜去呢?”说完她笑了一声,好像我去做这件事情就和把一盘橡果壳端给天皇一样地可笑。

当时德国大使的来访在祇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九三五年那时候,一个新政府刚刚在德国上台,虽然我不大懂政治,也知道那些年日本和美国的关系日渐疏远,很想给这位新上任的德国大使留下一个好印象。祇园里每个人都在猜想谁会有这个荣幸去接待即将到来的德国大使。

初桃这么和我说的时候,我本该羞愧地垂下头,大大地展示一番自觉不能和南瓜相提并论的可怜样。可当时,我正在心里默想我的景况已有了多大改善,豆叶和我又多么成功地把计划——不管是什么计划——瞒住了初桃。凡是初桃对我说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微笑,可当时我把表情装得像戴了副面具,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泄漏出去。初桃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几天后,豆叶和我又去白井茶屋,但是推开房门时,我们看到南瓜和初桃正要离开。初桃走开的时候得意洋洋,但是我看到南瓜脸上有伤心之色。我和豆叶都大吃一惊。

屋子里,螃蟹医生背对我们而坐。

“医生,您看上去很累。”豆叶说,“今晚您还好吧?”

螃蟹医生转动着桌上的一杯啤酒,好一阵子才说:“是的,我相当累。”他终于说,“我不太想说话。”

说完,他把啤酒一饮而尽,起身走了。走到门口时,转过脸来对我们说:“我信任的人结果却来欺瞒我,我当然不会高兴。”

豆叶和我都惊得说不出话,后来她怒气冲冲地问我到底对初桃说了些什么。我当然是极力否认,豆叶也相信我,便让我设法去套南瓜的话。临走前,在我的恳请下,豆叶终于把她的计划告诉了我。原来,螃蟹医生是个特别专注于获得艺伎“水扬”(即初夜权)的男客。我到祇园的前一两年,螃蟹医生为豆叶的‘水扬’叫出了刷新记录的天价。豆叶的‘水扬’如此昂贵,一方面是由于她声名远播,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当时有两个非常富有的男客为她的‘水扬’竞价,一个是螃蟹医生,另一个是名叫不二门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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